負責這牢房的，是刑部侍郎朱序。

他猶豫了片刻，終於揮揮手，與牢頭一道退了出去。

李錦夜打開牢門，在他麵前盤坐下。

兄弟倆目平視，深深地看著對方，誰也沒有先移開眼睛。

李錦夜抬手，將酒壺和酒盅拿過來，倒了一杯，一口飲盡，隨即又將杯子倒滿，遞到李錦軒的麵前。

李錦軒看著他，沒有手去接。

“怕我下毒？”

李錦軒平靜接過來，喝盡，把杯子還給他，“若真是毒酒就好了，一杯下去，一了百了，前如何，後如何，再與關係！”

李錦夜又將酒倒滿，“這話，我在牢裏也與虛懷說過，不過我還多添了一句：來世不生帝王家！”

李錦軒這時，臉上終於有了一表。

“臣弟在類的時候，常常幻想大莘皇宮。你知道類皇宮最好的地方，就是我外公的帳篷，能容下幾十個壯漢喝酒吃。我外公夏日的帳蓮，就是塊布；冬天講究些，一整塊的大牛皮，我那時候人小，挪那牛皮簾就覺得很沉。”

李錦軒看著他，“我倒是忘了，你自小不在大莘宮裏長大。”

“我頭一回回到大莘，站在朱紅的宮門口，連腳步都不敢邁，我心想這朱門可真高啊，足足有我幾個人那麽高，怕是要好些個年輕的宮人一齊用力，才能把那門推開罷。那一刻，我竟有些不想踏那宮門。”

李錦軒失神良久，緩緩點了點頭，“你說起這個，我倒記起我小時候，出宮門總會被那半人高的門檻絆著。”

李錦夜笑道：“後來我進到宮裏，九百九十九間半的宮殿，走斷了，也走不到盡頭。於是我想，這宮裏有什麽好的，哪比得上類，我在這頭得了一壺好酒，喊一嗓子，那頭的人就跑過來了。”

李錦軒看著他，不接話。

“回到大莘的這些年，不瞞皇兄說，隻要這個宮門，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無時無刻的提著一顆心，酒喝幾分，飯吃幾口，話說幾句……樣樣都有規矩。”

李錦夜把酒杯遞過去，“所以臣弟常常懷念和虛懷在草原上，大口喝酒，大塊吃的場景，何等暢快，何等肆意，何等自由！！”

李錦軒分兩口喝完酒，“正因為如此，類隻能稱為蠻族，而大莘能治萬裏九州。”

李錦夜突然挑眉：“可萬裏九州已存在千年，而大莘建國不足百年。”

李錦軒陡然變了臉。

李錦夜輕聲道：“這宮城曆經千餘年戰火，每換一次主人，便遭一次劫掠和焚燒，然這座自周時被命名為鎬京的城，從那個年代起，便屹立於九州四麵，臣弟不明白的是，是人建了宮城，還是宮城困住了人？”

說罷，他不等李錦軒回答，又道：“江南水災，西北幹旱，東南倭寇，坐鎮這座城的人被高高的宮門宮牆擋著，他見了多，聽了多，又為這九州做了多？”

李錦軒心裏的震驚，已不足以用言語來形容。

他頭一回發現，自己對這個人，這張臉，完完全全的不了解，不明白，甚至看不。

“皇兄為了這座宮，自導自演一出好戲；平王為了這座宮城，揮刀相向，起兵造反，而我為了這座宮……”

李錦夜突然頓住，低了聲道：“皇兄啊，對不住了！”

李錦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眼睛驟然睜大了一圈。

是了！

那個如玉是從他府上贏過來的，那個人偶是從如玉的院子裏挖出來的，這一切……

這一切……

李錦夜起，“皇兄你一定要聽話，侄兒侄都可，我會想辦法保住他們的！”

說完，他不不慢的走了出去。

片刻後，牢房裏傳出笑聲，笑聲越來越大，直刺雲霄，驚得外頭的朱序魂都快沒了。

媽啊，這李錦軒不會是瘋了吧！

……

有了安親王的坐鎮，福王下蠱一案很快就有了眉目。

一月後，皇帝病愈複朝，命李公公宣讀最後的旨意。

福王貶為庶子，遷居海南，終其一生不得歸京。

陸國公府被一削到底，貶為庶人，所有財產一律充國庫，十二歲以上男子流放北地。

子看在陸皇後的份上，網開一麵，不！

當天中宮陸皇後出印，六宮事宜於令貴妃置。

夜晚，在宮中連續忙碌了十日的李錦夜，終於回到了王府，此刻離九月初九已整整過去了兩月。

帝都早已了隆冬，一片銀裝素裹。

玉淵在暖閣裏支了熱乎乎的鍋子，配著上好的燒刀子酒，白日裏剛剛從莊上送來的牛羊被切一片一片，在豬骨頭熬製的湯底裏涮上片刻，便是不沾醬料，都口生鮮。

李錦夜一人就吃下了五盤，再加上張虛懷，蘇長衫，謝奕為……一頭小羊羔的飛快的見了底！

可憐玉淵忙了整整一天，就從李錦夜碗裏撈了兩片。可這會心裏高興著呢，目隻在李錦夜一個人上，眼裏再無其他人。

久別重逢，覺得這個男人和一月前相比，似乎不太一樣了，仿佛從裏長出一頂天立地的韌勁。

蘇長衫暗下用腳踢踢李錦夜，示意他管管自家媳婦，這眼神……太火辣了！

李錦夜隻當沒看見，衝玉淵一舉杯子，“阿淵，這頭一杯酒，敬你！”

玉淵正端詳這人的俊臉呢，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道：“啊？”

李錦夜無聲探過手，抓住的，用力了下。

玉淵吃痛，“噢，噢”兩聲算是回了神。

“讓你擔心怕，你說這酒應該不應該敬！”

“應該，應該！”

玉淵端起杯子，和他了，豪氣十足的灌進裏。

嘶

這酒好辛辣啊！

玉淵被辣得眼淚汪汪的，李錦夜看著，在笑，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笑。

“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安親王妃居然也會哭，傳出去，誰信啊！外頭人都道安親王妃是母夜叉呢！”蘇長衫打趣。

謝奕為不舍得打趣自家侄，拿出帕子遞過去，“！”

玉淵正要手去拿，剛了個帕角，被蘇長衫搶了過去，“暮之都回來了，哪需要你的帕子。暮之，還不趕給你媳婦眼淚。”

玉淵見這人吊兒郎當的樣子，真想把一壺酒都澆他頭上，正挖空心思想要懟幾句，卻見羅媽媽自外頭匆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