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側飲酒,彬彬有禮,一切完滿得好像初次見面。
小太子沒了意思,坐了回去,崔皇后立刻夾菜堵住他的。再捱得一會兒,時辰晚了,太子打起哈欠,崔皇后適時地請求回宮歇息。圣人也就站起,在眾臣僚山呼聲中,擺駕回鑾。
待那明黃輦輿搖搖地離去,諸人皆是長長地松一口氣。
奉冰與趙王一同走出自雨亭,先送趙王離開了,自己疲倦地了太,抬頭便看見不遠的裴耽。
裴耽似乎也很累,站在笙歌散盡、杯盤狼藉的筵席中間,手臂往后拍了拍肩膀,結果似拍到傷口,齜牙咧地讓奉冰有些好笑。俄而有來問裴耽什麼事宜,裴耽一邊吩咐著一邊走遠。奉冰驀地收回目,對自己咬了咬牙。
袁久林來送他出宮。
繞出太池,夜空飄起零星的雪。袁久林手底一盞宮燈在冷風中飄,“裴相吩咐了,務必將您安全地送到家。”
——原來連堂堂宣徽副使都是裴耽的人。
奉冰戴上風帽,將斗篷更裹了些,小聲:“裴相倒是好心。”
袁久林笑道:“裴相掛念您的安危呀,便在這宮里,也不是都好走的。”
奉冰輕輕地“哼”了一聲,袁久林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睜眼看去,奉冰的面平和,夜下尤顯出病氣的白:“那他便不應讓我來長安。”
奉冰的語氣輕松不忌諱,他對此事已看得很開,料想在某些事理完畢之前,至圣人是很難放他走的。誰料袁久林卻又笑道:“裴相已知道郎君不愿久留長安,橫豎只有一個多月了,他請您大人大量,再忍一忍。”
奉冰突兀地站住,怔愣了。
方才兩杯酒喝得急,他有些頭暈,漂浮著的心卻陡然被沉井底,他連輕松的表都來不及收起。
“他,”奉冰有些許地難堪,“他怎不親自與我說?”
“瞧您說的。”袁久林卻回得很快,“這可不合適。”
啊,不合適。
奉冰想,有道理。自己這問話也奇怪,為什麼要裴耽親自來說?
可是就在不久前,裴耽還大放厥詞,要他留在長安,還說要為他平反。青年當時的眼熾熱,呼吸沉濁,像孤注一擲。難道這麼兇狠的投注,也能說收回便收回嗎?
袁久林看奉冰神,終于嘆口氣。他看了看后,其他宮人都隔他們數丈遠,但他還是將聲音得更低:“您不要怪奴婢,今日您與趙王殿下推心置腹的話,奴婢已同裴相說了。裴相理解您,他會想法子讓您走的。”
夜風長嘯,夾著傷人的雪霰,一道道撲在臉上似掌。很快要年關了,到這樣的深夜,卻好像覺察不到辭舊迎新的歡喜,只剩下難以收拾的殘夢。大明宮千門萬戶巍峨連綿,到眼底是千萬盞冷漠的燈,都來照亮奉冰僵的臉容。
他的眼神像結了冰,底下的緒全被冰封,但他的呼吸卻急促,突然捂住一轉,猛烈地咳嗽起來。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裴允把我李奉冰當什麼?!
什麼又大人大量,再忍一忍?!
奉冰知道自己這氣惱來得毫無緣由,但他克制不住,咳嗽像干燥的刀子刮過嚨,冰冷空氣倏忽就沿著管流竄到心腔。大半晌咳嗽完了,也不再說話,擰就往前走。
奉冰在宮外見到了久候的春時,上了回宅的馬車,一路直到臥室都是一言不發。春時不明就里,更加小心伺候,燒好了熱水正要為奉冰更——春時頗納悶這外袍是哪兒來的——奉冰卻突然將他拂開。
“我再出去一趟。”奉冰冷冷地道。
春時擔憂:“郎主去哪兒?”
奉冰咬了牙不回答,徑自邁步而出。春時追出去,郎主徑往院后走,很清晰,他是要出后門。
春時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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