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紫城里高墻夾道的長街，走過圓明園的夜路，要開闊愜意許多，迎面而來的涼風習習花香陣陣，紅微微揪的心被這馥郁的春意化開。

　記得從前在家時，額娘與阿瑪鬧了矛盾，額娘就不讓人給阿瑪準備飯菜，不為他預備衫，給上幾天冷臉，阿瑪就低眉順眼地哄額娘。也記得如茵說，有時候傅恒太過刻板實在把惹急了，也好幾天不理睬傅恒，忍上幾天，刻板的富察大人也會為了妻而妥協。這是夫妻意，更是趣，小打小鬧怡，床頭吵床尾和。

　皇帝與皇后，是夫與妻，他們之間的，豈是紅所在的立場可以相比較的，如今是極在看到皇后的私下里同時遇見皇帝，但從前還是宮那會兒，皇后娘娘對皇帝的神態語氣，真真與在外人面前的氣質風度完全不同，那就是丈夫心的妻子，男人心疼的人，而不是什麼至高無上的國母。

　可是，紅不敢，更不能。

　皇后永遠不必擔心失去丈夫的意，但自己和其他所有妃嬪都一樣，也如皇后曾經在壽康宮中對說的，也不過是從皇帝邊走過的其中一個，將來會有更好的會有他更喜歡的。他天風流多，豈能一朝一夕改了這病。眼下，便好好珍惜這段意，在這還風花雪月的日子里，好好被丈夫寵呵護的福氣，將來的日子，將來再說。

　紅回到平湖秋月，留守的宮人向魏貴人抱怨，說皇帝白日里曾說要在這里歇中覺，他們眼等了半天，皇帝卻睡到九州清晏純貴妃的屋子里去了，害得他們提心吊膽，難得主子不在家的日子，都沒好好歇一歇。

　紅只笑道：“我帶了那麼多新鮮瓜果回來給你們嘗嘗，就不要抱怨了，皇上想去哪兒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不到我們多。”換了裳，洗漱后便要歇下。

　洗腳時，櫻桃癟著回來，排開其他宮挽起袖子伺候紅，很不服氣地說，“主子，奴婢若是說皇上缺心眼兒，是不是要被砍腦袋？”

　“你既然知道，還說。”紅拍了的腦袋，“再胡說八道，我讓和公公來管教你。”

　櫻桃卻虎著臉道：“奴婢聽小靈子說，皇上今晚又去九州清晏了，去純貴妃娘娘那兒了。”

　紅眉頭一聳，莫說櫻桃言語無狀，也要在心里說皇帝缺心眼兒了，怎麼還去那里呢，皇后娘娘不高興了，他不知道嗎？

　櫻桃見主子變了臉，更占了幾分理，氣哼哼道：“奴婢看，純貴妃就是故意弄得六阿哥不舒服，好有借口留下來，怎麼那麼巧呢。沒想到堂堂貴妃，還耍這種手腕。外頭把咱們這兒傳得神乎其神，可您從來沒耍手腕勾引過皇上。”

　“行了，再說我可真要生氣了。”紅心里不好，也不愿櫻桃上惹禍，再三叮囑去外頭千萬不能在臉上，好在櫻桃出了門就是極有分寸的大宮架勢，也就在紅面前，敢說敢怒。

　不明白皇帝這麼做，到底是故意氣著皇后給他臉，還是真的重新喜歡上純貴妃，當年雙雙戴著蠟招搖過市，也不是沒見過，可純貴妃涉嫌坑害自己與和親王茍且私通，后來又在太后面前吞金自殺以死明志，把皇帝惹得很不悅，這樣的人皇帝還能重新喜歡上？紅越想越心里堵得慌，幸而出門一整天疲累至極，總算沒有失眠。

　隔天一早，九州清晏最先熱鬧起來，誰都知道昨天皇帝不僅中午睡在純貴妃屋子里，夜里又是在那里過的，眼紅眼熱的大有人在，他們都曾見過皇帝如何寵純妃，也明明白白知道純貴妃早就被撤了綠頭牌，皇帝忽然這樣反復，不知道昨天白日里，純貴妃到底使了什麼花招。

　本是六宮到凝春堂請安的日子，但太后昨天累了，今晨有些起不來，眾妃嬪都到了門前，華嬤嬤才來說太后不見，大家也都習慣了這樣的事，不見更省事兒，打著呵欠紛紛散去，忽聽嘉妃嚷嚷著：“永珹你別橫沖直撞，仔細撞著純娘娘。”

　眾人的目紛紛朝嘉妃看去，只見上前把四阿哥拉到邊，揚臉對純貴妃道：“娘娘日夜伺候皇上辛苦，您慢些走。”

　愉妃帶著五阿哥，下意識地把孩子攏在邊，繞開們朝另外的方向走，不知這里要發生什麼口角，不怕自己被卷是非，而是不愿小小的永琪看到人丑惡的臉，孩子已經開始記事懂事，惡言惡語會對他一生都有影響。

　果然嘉妃是故意拈酸刻薄，竟嚷嚷著：“不過娘娘的必然是好了，皇上為了讓您安養而撤了您的綠頭牌，如今復寵，不知務府有沒有把您的綠頭牌重新制好，從前那塊積了灰不說，連份都改了不是？”竟真的喚過宮人，讓他們去問問，是否為純貴妃準備好了綠頭牌。

　純貴妃從前是清清冷冷的人，就是在王府僅是格格的份，也終日躲在角落里看書寫字，安安靜靜。后宮母憑子貴，先封純嬪后晉純妃，自視滿腹詩書才，又有皇帝恩寵，從來不屑與這些鶯鶯燕燕的胭脂水多言語，嘉妃更是最最看不上的人。可至在過去的一段日子里，幾乎被皇帝拋棄的純妃，過得還不如這個以侍人的人，而昨天中午的艷春如何來的，純貴妃心知肚明，而昨晚皇帝如何在邊度過一晚，更是有苦說不出。

　但傲氣還在，尊貴還在，在人前永遠要做那個不爭的清高之人，即便此刻貓爪撓心般想要去撕扯嘉妃的臉，恨不得一掌把打翻在地上，純貴妃還是忍住了，淡淡一笑：“多謝你費心，還是早些送四阿哥去書房要，四阿哥今年剛剛開始念書，我會叮囑三阿哥多多照顧弟弟，若是妹妹有不懂的不知如何教四阿哥的，也只管告訴我。”

　嘉妃眼角飛起，紅扯出鄙夷的冷笑，拉著四阿哥的手便要走，更是無視貴妃之尊越在前頭，還冷幽幽飄來一句：“永珹你要好生用功，別像三阿哥似的，總被皇上嫌棄不長進。”

　純貴妃聽見自己的兒子被指摘，且三阿哥的功課的確不盡如人意，連反駁的立場都沒有，難免要變了臉，可不愿在人前人看笑話，著背脊扶了抱琴的手款款而去。其他人只等二位都走遠了，才三五群地散去，那之后一整天，園子里的人都在議論純貴妃是否復寵。

　紅跟在人群后，看得真切聽得真切，嘉妃娘娘一貫是這副臉，看得多了連厭惡的心都懶得有，但嘉妃這樣不是裝的，反而純貴妃那人前清高冷淡的樣子，是徹頭徹尾的面。今天一早吳總管就似故意把小靈子去說了一通話，不管是皇帝的意思還是吳總管自己有心，特意告訴昨天中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仿佛皇帝是吃了啞虧，而純貴妃今天，卻裝作沒事兒人一般。不過這也是人之常，難道還到告訴別人自己勾引了皇帝？

　紅先回長春仙館，善后昨日親蠶祭祀之事，清點出行所帶的宮人和東西，皇家雖說富有天下，但一針一線都要有個來頭和去，大清幾代皇后都細致簡樸沒有奢靡浪費的病，皇后這一代更是要秉承先輩之風，而這些細瑣的事，如今都是紅在打理。

　皇后過了近一個時辰才回來，從前每每見過太后，無不疲倦嘆息，如今卻似婆媳一條心，還能見面帶笑容地歸來。皇后也終于明白太后的“狠心”并非無，這次純貴妃的事，若擱在從前，皇后又要覺得自己在婆婆面前丟臉，但今天能平和地與太后說說，太后更因純妃做了貴妃后，對更加防備忌憚，支持兒媳婦好生理這次的事。

　紅理好手中的事，一一稟告給皇后聽，皇后雖然知道事事周全，可自己也不曾懶，看似漫不經心地聽，卻總能冷不丁地提出疑問，紅或是疏忽了，或是不得不再仔細地解釋，也讓因此對皇后更加敬佩。正經事作罷，皇后說前幾日畫的牡丹圖不想荒廢了，讓紅陪著磨墨調，順口便道：“午膳在這里用吧，和敬陪著太后不過來，我一個人就沒胃口，你陪著我還能多進一些。”

　紅心里很明白皇后到底為何總留用膳，一面應承下，一面思考著如何轉達吳總管那些話，終于等皇后落下最后一筆，小心翼翼了印泥遞上玉印，輕聲道：“娘娘，吳總管說，皇上昨天是不由己的。”

　皇后眼微抬：“昨晚你走時，不是說月信將至。”

　紅一愣：“是、是……”

　皇后按下印章，一幅畫便了，將玉印遞還給紅收起來，自己走到一旁去洗手，看似輕描淡寫，卻言有深意：“既然如此，就安心陪著我，讓皇上好生去詩作對。”

　此時千雅從門外進來，說吳總管傳話，皇上散了朝要來用午膳，紅看看千雅，又看看皇后，見著手吩咐：“告訴皇上，魏貴人在這里，至于午膳，魏貴人也在這里用。”

　千雅領命而去，皇后又道：“你若不樂意，我也不攔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