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孝莊文皇后至今，皇室與草原聯姻無數，但只有最尊貴得寵的公主才能嫁去博爾濟吉特氏，而在佛兒出生前，皇帝只有和敬這一個兒，自然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人許配給。此番再度與科爾沁聯姻，不僅是皇家大事，更是富察氏的榮耀。

　大夫人說道：“如今是輔國公，再過幾年就是親王，年輕有為前途似錦，皇上實在是考慮周全了。”

　皇后笑：“他才多大年紀，這一切只因他上流著先祖的罷了，皇上也說，若是親眼看到那孩子不怎麼樣，還要另擇佳婿。”

　之后皇后又叮囑一些話，大夫人二夫人離去時，佛兒也醒了，紅讓母抱去喂，自己則將元宵宴的坐席安排重新做了調整，好讓這位未來的駙馬爺讓富察家的夫人們好好看看。

　皇后對紅道：“你也替我留心著，布騰勒珠爾與和敬一般年紀，還是個頭小子，皇上急著要給兒婚配，必然有他的用意。噶爾丹策零死了，準噶爾部又有了新的首領，誰知道會發生什麼，這時候再度聯姻，意義重大。但皇上也不能白白犧牲和敬的幸福，且要看一看才是。”

　紅問：“為公主選額駙的事是嗎，臣妾沒有聽您囑咐二位夫人不要宣揚出去。”

　皇后搖頭：“不是，就像皇帝選妃似的，八旗人番看過，公主選婿自然也要多看看，放了話出去，他們也有所準備，知道皇帝的心意。”

　宮里的瑣事，紅如今已得心應手，也許不及皇后，比起當初嫻貴妃協理六宮時，要好得多。可以牽扯朝政牽扯天下大事，紅顯然什麼都不懂，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佛兒若是一直養在邊，將來為小公主選駙馬，就該是上心的事，除非帝后有安排，或是純貴妃要一手，但將來若自己有孩子，必然要自己說了算。

　母喂飽了公主送來時，和敬也一陣風似的從書房跑回來，選額駙的事已經從韶景軒傳出去，不等皇后或紅告訴，孩子自己已經知道了。和敬今年十五歲，八旗子出嫁都早，十五歲也是剛剛好的年紀，但的姑姑、姑祖母們都在二十來歲才出嫁，比起們來，和敬這會子談婚論嫁，是早了些。

　好在皇后教導有方，并沒有把兒寵只會養尊優的刁蠻公主，和敬打小就知道，榮華富貴的背后，還有要為新覺羅承擔的責任，若非哥哥永璉去世，可能比現在還天真爛漫些，是因為多年來額娘膝下只有一人，和敬把哥哥的責任也背負在上，才會舍不得母親放不下母親。

　紅見公主滴滴地窩在皇后懷中，皇后慈溫，公主弱靦腆，便抱著佛兒悄悄退出了長春仙館，與外頭的千雅說：“娘娘和公主說悄悄話兒呢，我先走了，有什麼事讓他們直接來平湖秋月找我吧，今日不要打攪娘娘和公主。”

　千雅答應下，與其他宮人小心翼翼將紅送出門，紅抱著小公主一路往平湖秋月走，不料有人卻在半路上等著，但該來的總是會來，紅稍稍驚訝后，就冷靜了。

　平湖秋月是皇帝為紅選的住，雖然沒有言明旁人不能隨便進，可也了這園子里不文的規定，純貴妃就是有心糾纏紅，也不敢貿然闖去平湖秋月，只能在這路邊等。

　“臣妾參見貴妃娘娘。”紅抱著公主上前行禮。純貴妃才出月子，可完全看不出才懷胎十月的模樣，懷著小公主吃了很多苦，即便安養了一個月，依舊比從前更瘦一些，太過瘦弱顯得臉上顴骨突起，多了幾分讓人不敢靠近的戾氣。

　不知是否到生母在附近，小公主有些不安，紅小心翼翼地哄了幾聲，小娃娃才咕噥著重新安睡，紅為蓋上襁褓，一抬頭，發現純貴妃銳利的目正死死地盯著。

　紅對櫻桃說過，純貴妃絕不會像嘉妃那樣能撕破臉皮地拉拉扯扯，就算有一天半路上截，也不會鬧得很難看。然而紅從前與純貴妃并沒有什麼往來，那些瓜葛也是有太后和皇帝隔在中間，帝后也好，愉妃也好，早就叮囑過紅離純貴妃遠些，像今天這樣面對面站著準備好好說些話，還是頭一回。

　可頭一回，紅就“奪走”了眼前人辛苦生下的孩子。現在想來，不知是彼此注定了這輩子會有理不清的糾葛，還是純貴妃當日做下的孽，給了今天這樣的報應。

　果然純貴妃連上手要抱一抱公主的舉都沒有，旁人若遠遠看來，依舊是平日里清冷的模樣，但面對面站著，紅卻知道貴妃在說什麼。

　“你年輕又得寵，有的是機會為皇上生兒育，為什麼還要搶我的兒。你不要把責任推在別人上，現在誰去跟皇上說都沒用，只有你開口才行。”純貴妃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你去對皇上說，把孩子還給我，你就不怕奪走別人的孩子，自己會遭報應？你是得寵卻無所出，急紅了眼嗎？”

　紅抱著小公主，不怕純貴妃會上手搶孩子，就算真的手也不會和貴妃爭奪，搶來搶去會傷了小的，真的了手就姑且讓帶回去，到時候皇帝必定還會去抱來還給。

　可紅也明白，貴妃那日摔了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同純貴妃的無奈，但皇帝與太后親眼所見，怎麼解釋也無法讓人相信將來會好好照顧公主。也許來日時運不濟，會責怪是這個殘缺的兒帶來了霉運，而眼下哪怕公主的小名佛兒，滿是皇帝和紅對的祝福和期待，園子里依舊有人把純貴妃生了先天不足的孩子當做笑話。

　小公主和養的人，還要面對很長很久的考驗，紅有信心和勇氣陪著孩子一起面對，純貴妃行嗎？在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把摔在了地上，還是兒命大福大沒摔出個好歹，若那一下摔死了，純貴妃現在即便不死，也要被打冷宮。小公主對母親的生養之恩，算是已經報答了。

　“臣妾沒有搶您的孩子，是皇上命臣妾代為養。”紅道，“臣妾奉旨養公主，自然會全心全意待，但娘娘是公主的生母，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臣妾歡迎娘娘時常來平湖秋月坐坐，可以共同陪伴小公主，但您要說要讓臣妾把孩子還給您。然而臣妾并沒有搶奪您的孩子，談不上一個‘還’字，但若皇上下旨將公主送回您邊，臣妾絕不猶豫。”

　“伶牙俐齒。”純貴妃咬牙恨道，“難怪太后不喜歡你，滿肚子滿心腸的明。得了便宜，還滿口仁義道德來教訓別人。”

　紅淡淡看一眼，低頭輕輕掀開公主的襁褓，小家伙方才還有些不安，大人們這會兒正發生口角，卻睡得安穩。襁褓里熱乎乎的，紅溫地到了公主的小手，睡夢里的孩子立刻抓了紅的手指頭，紅稍稍往外，公主的手便跟著出來，那小指與無名指之間鴨掌似的粘連在一起的地方，比剛出生的時候更明顯。

　紅一抬頭，果然看到純貴妃皺眉，甚至慌張地朝后退了半步。紅對一笑，便小心地把孩子的手塞回去，穩穩地抱著孩子昂首看向純貴妃：“娘娘若要看小公主，請隨時來平湖秋月，小公主并沒有被奪走，只是換個地方換個人來照顧。”

　“你也不良心，搶走別人的孩子，還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純貴妃恨得了拳頭，可依舊沒有要沖上去搶回孩子的沖，是想把孩子要回去，可剛才再次看見的手，又覺到了恐懼，無法想象這樣的殘缺，是從自己肚子里跑出來的。

　“天太冷，臣妾不宜抱著小公主在外逗留，娘娘若沒有別的事，臣妾先行告退。”紅微微欠，朝邊上繞開了一些，純貴妃這一下卻沖了上來將攔住，又重復了一遍，“把孩子還給我。”

　紅很鎮定，直視純貴妃的雙眼道：“己所不勿施于人，倘若臣妾的孩子別人帶走，臣妾也會痛不生。可是娘娘您要明白，是皇上把小公主抱走的，就算您現在把孩子要回去，只要皇上不松口，還會被送到臣妾那里去。娘娘在這里糾纏臣妾，不會有任何結果，您若能打皇上把孩子送回去，臣妾一定親自將公主送來。您若非要糾纏，臣妾不會和您搶，拉拉扯扯會傷了孩子。您若無意爭搶，請允許臣妾早些回去，不要在這里凍壞了孩子。”

　即便純貴妃讀書寫字是為了哄皇帝高興，這麼多年也學得許多為人世的道理，能冷靜地看人看事，只不過是不愿在正道上走，才把自己的人生越走越偏越走越窄。這幾句話，聽得出來，魏紅比做親娘的，更護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