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晚, 第二日風停了,雨依然很大。
宋池與馮越商量過后,決定等雨停了再出發, 船上備著吃食, 在荒野里停留幾日也無妨。
虞寧初腳上有傷, 只能靠在榻上休息, 那些錦衛們早已厭倦了只能困在船上的生活, 紛紛披著蓑下船走,不過他們應該被宋池提醒過,自覺地與虞寧初這艘船保持著距離, 不曾擅自靠近。
艙里的窗戶又打開了兩條隙,虞寧初過窗,能看到近地上的雜草, 遠錦衛們三三兩兩站在樹下不知說著什麼。
宋池也在外面, 旁人都穿的是草制蓑, 唯獨他穿了件墨的油帔,俊的臉龐才子的風度,仿佛今日只是出門賞雨。
馮越站在他邊, 雖然他是上封, 可從馮越的神態舉止判斷,他很敬重宋池, 倒好像宋池才是此行的頭目。
后來馮越走了,宋池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
“姑娘是不是也想出去走走了?”杏花端著茶水進來,虞寧初忙收回視線, 轉過來, 叮囑杏花道:“外面都是錦衛,你面。”
杏花笑道:“姑娘放心, 就是我想出去,郡王也不讓的,他派阿默在小廳守著呢,除了他,誰也別想靠近姑娘的船艙。”
虞寧初不置可否,這些面子活兒,宋池一向理得很好。
過了不知多久,虞寧初聽見宋池回來了。
杏花出去幫忙,郡王爺的靴子肯定臟了,船上沒有別的丫鬟,幫忙伺候一。
然而宋池不用靴子,托著一帕子紅紅紫紫的野桑葚遞給道:“味道還可以,拿去洗了,給姑娘吃。”
杏花眼睛一亮,這樣的果子,無論在揚州還是在京城都很容易吃到,在這荒野江畔卻是難得的好東西。
杏花小心地接過帕子,去廚房用凈水清洗干凈,再放到白瓷盤子里,端到姑娘面前:“姑娘快嘗嘗吧,郡王親手采摘回來的。”
虞寧初看向果盤,只見那些桑葚個個都圓圓胖胖顆粒飽滿,仿佛被人丈量過,個頭幾乎同等大小,沒有一個偏小或偏細的,必然是宋池摘果時先進行了一番遴選。
想象那畫面,虞寧初就覺得宋池真的很閑,不是說要去揚州辦案嗎,因為這番耽擱,馮越都急得撓頭了,宋池還有心找野果子。
腹誹歸腹誹,這麼鮮的果子擺在面前,虞寧初就沒有跟宋池客氣。他占了那麼大便宜,吃他幾顆果子又算什麼?
吃了一半,虞寧初將剩下的一半送給杏花。
杏花連連搖頭:“郡王專門為姑娘摘的,姑娘若吃夠了,這些留下午吃,天氣涼快,只放半天不會壞的。”
虞寧初低聲道:“你不吃,我就從窗戶這邊扔出去。”
杏花沒辦法,只得乖乖吃掉,吃得都紫了。
主仆倆洗了手臉,杏花心滿意足地端走了空盤子。
宋池坐在小廳賞雨,瞥見手里的盤子,笑了笑。
接下來兩日,每日宋池都會去江邊找野桑葚,錦衛們見了,知道這邊有果子吃,又不敢跟郡王搶,于是宋池去東邊找,他們就去西邊找。下雨下的地面,有的錦衛為了摘桑葚還踩空摔了一泥,惹得其他人高聲大笑。倒是宋池,一次都沒有摔過。
而宋池摘回來的賣相頗佳的野桑葚,都進了虞寧初主仆的肚子。
雨停了,眾人將客船推回江中,繼續南下。
烈日暴曬,天氣更熱了起來,這熱倒還好忍,只是虞寧初腳底的傷口結疤了,得慌,仿佛蚊子在那里咬了一個包。撓是不能撓的,撓破了結痂好的更慢,忍又忍得辛苦,就窄榻這麼大點的地方,忍得虞寧初心浮氣躁,看書也看不進去。
“咱們帶了止的藥,姑娘涂一點?”杏花翻出一瓶膏藥,不太有底氣地問,這膏藥管的是蚊蟲叮咬,外傷愈合能有效果嗎?
虞寧初讓試著抹一點,結果更了。
杏花看不得主子吃苦,去外面撞見宋池,小聲詢問宋池是否有管這個的藥。
宋池朝阿默使個眼,阿默去了南艙,很快就拿了一個青瓷瓶出來。
杏花再給虞寧初一涂,虞寧初果然不了。
杏花笑道:“郡王真是厲害,什麼藥都有。”
虞寧初心想,你還中過他的迷藥呢,傻丫頭差點被人賣了還在那里夸他好。
.
六月二十九,臨近晌午,兩艘船終于抵達了揚州碼頭。
錦衛的揚州衛所與虞家都派了人來接。
宋池讓馮越先帶人去衛所,他送虞寧初回虞家安頓好了再去與他們匯合。
宋池肩負平西侯府沈三爺的囑咐,如此行事合合理,馮越笑著讓他不用急,明早再去衛所也來得及。
“多謝大人通融。”宋池拱手道,目送馮越等人騎馬離開了,他才去接虞寧初下船。
虞寧初的腳傷已經養好了,留下一道小疤,不過那種地方,這輩子估計都沒有人會發現,礙不了什麼。
虞家的管事也是等錦衛們離開了,才敢靠近這邊。
虞寧初戴著帷帽,見家里的管事并沒有戴白,就知道父親還活著,頓時松了口氣。
“張叔,我父親如何了?”上了岸,虞寧初開口問道。
張管事一副愁容:“老奴給姑娘去信的第五日,大人醒了,無礙,只是,可能摔傷了腦袋,疑神疑鬼瘋瘋癲癲的,請了揚州一帶的名醫來看,都,都說老爺瘋了,無人能治。”
瘋了?
虞寧初皺了眉頭。
宋池道:“先去看看吧。”
張管事仿佛才注意到姑娘邊站著這麼一個人,猜測道:“可是侯府的哪位表公子?”
虞寧初看眼宋池,解釋道:“此乃武英郡王,也是二舅母的侄子,我表哥的。表哥奉命來揚州當差,舅舅所托,順便送我一程。”
揚州與京城離得太遠,張管事并不知道宋池這號人,不過虞寧初介紹的仔細,他一聽宋池是位郡王,忙行起大禮來。
宋池了他的禮,旋即不太耐煩地道:“走吧。”
張管事趕帶路。
虞寧初帶著杏花坐進馬車,宋池與阿默騎著衛所帶過來的兩匹駿馬。
艷高照,杏花挑起一邊簾子看看,回頭對虞寧初道:“姑娘,要不要請郡王坐進來啊?揚州的夏天可不比京城,郡王第一次過來,別曬中暑了。”
如果只是郡王,自然不好兩人同坐車,那不是還有一層表哥表妹的關系嗎?
虞寧初并不想請宋池上車,不過也清楚江南的暑氣,掀開簾子瞧了一眼,恰好看到一顆汗珠從宋池俊的臉龐上滾下來。
若他因為自己中暑了,回頭會不會找算賬?
無奈之下,虞寧初讓車夫停車。
車一停,宋池也停了馬。
虞寧初挑開窗簾,垂著眼,聲音很是大方:“外面太曬了,表哥來車里坐吧,仔細中暑。”
宋池頷首:“也好。”
他上了車,杏花就下去了,與張管事一起走在車廂投下來的影中。
馬車繼續出發。
宋池上來后,自覺地坐在左側的矮座上,沒往虞寧初邊湊。
“如此狼狽,讓表妹見笑了。”坐好了,他拿出帕子,掉額頭、臉上的汗。
虞寧初偏頭,出點汗算什麼狼狽,他被暴雨澆落湯的樣子也不是沒見過。
“表妹不是說這里有涼茶?”宋池一邊松開夏袍領口,一邊暗示道。
為了堵住他的,虞寧初認命地從右邊的小櫥柜里拿出茶壺茶碗,給他倒了七分滿。
宋池一口飲盡,再遞到面前。
虞寧初索將茶壺都塞給了他。
宋池垂眸倒茶,笑著聊了起來:“早就聽聞江南夏日炎熱,今日親會,才知道火爐二字用得甚妙。”
虞寧初偏著頭,淡淡應道:“南邊熱,北邊冷,各有節氣,沒什麼稀奇的。”
宋池:“表妹這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過北邊。”
虞寧初不是很理解地看向他。
宋池道:“依我看,京城也只算中原,匈奴占領的草原大漠才是真正的北地。京城冬,百姓尚可在街上行走,大漠的冬天,千里冰封,萬里荒蕪。”
虞寧初想象那景,竟然覺得車廂里好像涼快了很多。
一縷清風迎面吹來,卻是宋池撿起杏花放在那邊的團扇,對著扇了起來。
虞寧初偏頭道:“我不熱,你自己扇吧。”
宋池看著染了薄紅的臉,低聲道:“不熱,為何臉紅了?”
虞寧初只恨沒有東西可以堵住他的。
瞪了他一眼。
宋池笑了,一邊搖著團扇一邊問:“前幾日不得見,忘了問表妹,桑葚好吃嗎?”
虞寧初臉更熱了,早知道他要問,那些果子再人也不會吃。
“沒吃,都給杏花了。”虞寧初垂著眼撒謊道。
宋池只是笑了笑。
他不再說話,默默地給扇風。
他扇也就罷了,還一直看著,如此他越扇虞寧初越熱越惱,突然朝他手:“扇子給我。”
宋池:“為何?”
虞寧初:“你扇得不涼快。”
宋池便把扇子給了。
虞寧初拿了扇子,卻只是靠到車角,敷衍地扇了兩下,隨即用扇面擋住臉,不給他看了。
團扇上繡了蓮花,碧綠的荷葉嘟嘟的花朵,紅紅的臉就掩映在一層薄紗之下。
姑娘家半遮半掩的態,竟是比直接看起來還要人。
宋池笑了笑,靠著車板,閉目養神起來。
虞寧初瞄一眼,卻見他領口半敞,出了一片澤如玉的膛。
這般,更不敢放下團扇了,拿腳尖去踢他。
“做何?”宋池突然夾住的繡鞋,笑著看了過來。
虞寧初慌得差點出來,試著掙,腳是出來了,繡鞋還可憐地在他那邊夾著。
面紅耳赤,一邊急得回腳,一邊團扇半擋臉,眼睛瞪著他道:“你把領子系好,馬車顛簸,萬一簾子掀開,被人瞧見何統?”
宋池領口,指尖著著外面的膛,目復雜地看著:“你都看見了?”
虞寧初:“……總之你快點系上。”
宋池瞥眼垂掛在兩側窗前的竹簾,緩緩地整理好領子,然后他俯,撿起的那只繡鞋。
“腳過來,我幫你穿上,不然被人看見,何統。”宋池看向的擺,一本正經地揶揄道。
虞寧初真是后悔死了讓他上車,著腳道:“還給我,我自己穿。”
宋池笑笑,隨手將那小巧致的繡鞋放進袖子。
虞寧初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僵持了一路,眼看快到虞宅了,到底還是紅著臉,讓他幫忙穿了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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