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郁的聲音低,帶著能讓裴向雀鎮定和信任的力量,「不要害怕,阿裴,這些都不要。你好好藏起來,然後告訴我在哪裡,不要被人發現,什麼都不用管,等我去找你就好了,知道嗎?」
裴向雀終於停了下來,他好像了一下鼻子,重重地嗯了一聲,對陸郁的話有全然的信任,「陸叔叔,我在村口的竹林裡等你。」
無論你什麼時候來,我都等你。
裴向雀在心裡添了一句。
陸郁又問他的手機是誰的,一旁的人接電話,慢條斯理地許下了厚的條件。那人也才十六歲,沒有銀行卡,陸郁便人先為他充了一大筆話費,直觀明了,那人也滿口答應了下來。
講完了這件事,電話也沒有掛斷,一直由裴向雀拿著,陸郁溫聲安著裴向雀。
沒過一會,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嘈噪聲,似乎是爭執對罵。吵鬧了一番過後,又是一聲巨響,就再也沒了靜。
陸郁看著掛斷了的電話,看起來面算得上平靜,眼神幽深鷙,看不到底。只是側過,指節敲在車窗上,一下接著一下,沒有什麼節奏,只是越來越急促。
他沒有那麼平靜。
下午裴向雀著離開之後沒多一會,裴向龍也從床上爬起來了,他那麼大的孩子覺,玩鬧,一刻都停不下來,勉強在床上躺了一會就待不住了。爬出來經過小倉庫的時候又起了些興趣,大概是因為逗弄真人總是比游戲機多了些仿佛是高人一等的趣味。
於是,他又拾來了一堆小石子,再像上午那樣戲耍裴向雀,即使裴向雀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可是幾個小石子扔下去,也沒有半點反應,裴向龍壯著膽子,打開了門,裡頭卻空無一人。他想起母親周秀和他說過的話,裴向雀就代表著他以後可不可以去大城市玩,千萬不能丟了,立刻沖到了裴定的房間,將兩個人都推醒,號喪似的大喊,「爸,媽,裴向雀跑了!」
裴定和周秀從床上趕爬下來,嚇得一聲冷汗,順著村裡的小路一直走了過去,裴向龍都被捂住了,三個人地朝四張,周秀的眼尖,一眼就看到裴向雀正在不遠的路上,正朝著村口走過去。
裴定和周秀撲了上去,現場一片混,裴向龍也抱著裴向雀的,不讓他彈。雖說有另外一個人相助,但裴定和周秀都是拼上命的,那人本就不上手,破破舊舊的手機還在爭執中摔倒了地上黑屏了。
路旁有同村的人走過,遠遠地看著這一家四口的打鬧,指指點點。
等終於捉住了裴向雀,裴定又急又臉,又覺得因為裴向雀的不聽話在村子裡跌了面子,早把自以為知識分子的風度丟到了九霄雲外,甩手就是一耳,狠狠地落在了裴向雀的臉上,罵道:「你這個小畜生,聽不懂人話,連人都沒了嗎?不知道為家裡賺錢,吃裡外的東西,還跑?我怎麼不在你出生的時候就掐死你算了!」
裴向雀被這一掌得頭暈眼花,裡有腥氣,幾乎快要昏過去了,只是強撐著想著陸郁沒有倒下,一路幾乎是被周秀和裴定拽著回去的。
他心裡想了很多,又覺得自己傻,想了很多結果,竟然還能有沒想到的,就是裴定能讓自己接著去干苦力,還要把讀書的機會讓給裴向龍,最後不同意就被關了起來。
簡直像是個笑話。
他不該回來的。如果他沒有回來,沒有抱著一線希,對所謂的父親還有著些微的奢求,就不會到現在的地步。現在應該正在陸叔叔的邊,和他開心的聊著要去哪裡玩。
裴向雀像一個垃圾一樣地被扔回了那個小倉庫,他咳了兩聲,終於說出了一路上都想問的話,「裴,向龍是你的兒子,那我,我不是嗎?」
裴定一聽這話更加來火,又踹了他一腳,「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媽養下來的一個小畜生,死的時候怎麼不帶著你一起死了?怎麼能和小龍比?」
周秀冷眼看著,一張還沒有完全老去的臉上堆滿了惡毒的笑。心想,在裴向雀小時候的那一步棋是走對了,誰知道裴定就這麼厭惡不會說話的傻子呢?
想著以後去寧津之後明好的未來,周秀忍不住掩著笑了。
可真是太好了。
門漸漸又被合上了,因為不知道裴向雀是怎麼跑出來的,裴定和周秀流守在門口,準備明天再把這裡檢查一遍。
而那個手機被摔壞了的倒霉蛋想著已經損失了自己最珍貴的財產,如果拿不到報酬也太不合算了,就在背後罵了裴家人幾句,慢慢地朝村口走去。
他百無聊賴地等了小半個下午,差不多快要放棄的時候,遠出現了幾個人影。他趕迎了上去,走在最前頭的那個人材高大,穿著一黑西裝,朝自己笑了笑。他沒什麼見識,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個人,就是覺自己有點害怕,好像還不是一點。
那人是陸郁。
同裴向雀差不多大的黑皮年一邊領著幾個人去裴定的家,一邊描述著剛剛裴向雀被捉時的場景。
陸郁微微側著臉,廓冷而深刻,半邊角稍稍彎著,似乎還是笑著的,聲音卻是冷的,「你是說裴定打了裴向雀一耳,最後是拖著離開的?」
黑皮的年撓了撓頭,「裴叔下手狠的,我覺裴向雀的都破了。」
「有勞你看得這麼仔細了,還打了一架。非常謝。」陸郁向旁邊跟著的人瞥了一眼,那人從包裡拿出一沓捆好的現金,「這是謝你的酬金。你就送我們到這裡吧。」
據年的指路,這條路的盡頭就是裴向雀的家,陸郁頓了頓,慢條斯理地解開領帶,了外套,卷子袖口,裡頭的襯衫差不多都被汗了,出流暢飽滿的線條,那個年倒吸了口氣。
陸郁走到院門前,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門,一邊低聲吩咐,「兩個人跟我進去,其他的守著門。要是有人逃出去了,我要誰的命。」
周秀正好在院子裡,一邊問是誰,一邊打開了門,才約瞧到了一個高瘦陌生的人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腳踹翻,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驚聲尖了起來。
這一聲尖,引來了在屋子裡歇息的裴定,他看到周秀著躺在地面上,旁邊站了三個高壯的陌生人,一時竟然顧不上被打的妻子不敢上前。
陸郁抬眼正瞧到了他,笑著問:「請問你是裴定嗎?」
他這個笑容仿佛十分可怕,竟嚇得裴定腳下不穩連連後退,結結地回答,「我,我是裴定,來我家干嘛!有,什麼事嗎?」
陸郁直直地朝他走了過來,漫不經心地說:「我有一個珍寶,不小心落在了裴先生的家裡,所以特意來拿回去。」
話音未落,他已經走到了裴定的面前,一拳打到了裴定那張臉上,裴定想躲,拳頭太快,沒能躲得開。陸郁是常年健,還曾學過拳擊的人,只這一拳就打掉了裴定的牙,將他擊倒在地,淋漓的鮮從裴定的口腔裡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裴定被這一拳打蒙了,只覺得右邊的臉全然麻木了,耳朵也聽不見,一秒過後劇痛驟然炸開,他也只敢捂著臉,躲在地上像一只頭烏似的,連回擊的勇氣也沒有,訥訥地問:「怎,怎麼了?我,我不認識您……」
陸郁一腳踹到了裴定的心口,收了些力道,還沒有要到他的命的時候,他半闔著眼,目冰冷,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可我認識你啊。對了,你今天是用那只手阿裴的?」
裴定口了重擊,猛烈地咳嗽了幾聲,腦子都轉不過來,氣吁吁,「誰,誰是阿裴?我不認識……」
「算了。」陸郁低低地笑了起來,抬起腳,跺在了裴定的右手上,又來回重重碾了幾下,「管你用的是哪只手哪邊的胳膊。你既然打了他,一只手怎麼夠?當然是都還回來了。」
裴定發出一聲慘烈的聲,他能覺到自己手骨的斷裂,忽然,陸郁又踩碎了他的另一只手,他甚至都沒有力氣尖出聲了,只能不停作輕微的滾。
他不停地懇求,罵自己,只求陸郁能放過他,因為他覺眼前這個人真的會殺了自己。
陸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大約是有些滿意了,抬起腳,朝裴向龍走了過去,裴向龍早就被嚇懵了,只敢呆呆地站在那裡,也不敢。陸郁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來,與他目對視,語氣像是很可憐似的,「你知道嗎?因為你的父親和母親,你這一輩子,只能這樣了,只會這樣了。」
裴向龍此時還不知道,陸郁這一句話的含義,什麼做——「只會這樣了。」
這決定了他從此之後的一輩子。
陸郁看了一眼後頭,兩個人很明白他的心意,迅速地將一家三口拖到了敞開門的另一間屋子裡,堵住,不讓他們發出半點聲音。陸郁調整了呼吸和表,了手指上不小心噴濺上的,拿開門栓,輕輕推開了門,難聞嗆鼻的氣味撲面而來。
屋一片漆黑,只有約的亮。他一偏頭,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小麻雀整個人團在破舊的床上,穿著昨天回來時的T恤和長,瘦骨伶仃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把他摟起來。
陸郁慢慢地走了過去,他的腳步不輕不重,就如同往常回家的節奏一樣,裴向雀雖然聽不懂話,耳朵對於其他的聲音還算得上靈敏,總覺得這腳步聲悉極了,忽然將腦袋從膝蓋裡抬起來。
陸叔叔同芒一起,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裴向雀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向陸郁撲了過來,陸郁快步向前走了幾步,毫不嫌棄地坐在床沿邊,一把接住了裴向雀。
從回家到了現在,經歷了拒絕、強求、關押、挨打,裴向雀雖然害怕,卻一直都沒有哭。可毫無防備地被陸郁攬懷裡的時候,他卻哭了出來。
因為眼前的人是他最信賴的陸叔叔。他從小到大經過的痛苦太多,那些都不算什麼,忍一忍就過去了,不必哭給不相干的人看,他們只會嘲笑諷刺自己的弱,什麼用也沒有。而陸叔叔是不一樣的,他不想哭的,因為哭了陸叔叔會擔心,可是他忍不住。
如果在陸郁的面前都不能放聲大哭,那麼他還有什麼能做?
陸郁從來沒見過他哭得這麼狠,放肆地大聲哭泣,地揪著自己的後背,他小心翼翼看著團在自己懷裡哭的抖的小麻雀,都不知道該怎麼安了。
讓他哭吧。陸郁心想,人害怕了之後總是要發洩的,裴向雀也應該是如此。
於是,他一言不發,任由裴向雀就這樣哭了很久,久到陸郁的襯前半面全是冰涼的眼淚,陸郁怕他著難,一邊由著他哭,一邊把裴向雀緩慢地向上挪,到自己還干著的服上,到最後從口移到了肩膀。
裴向雀的下抵著陸郁的肩膀,臉還是因為尋求依賴,忍不住在陸郁的側頸,哭得停不下來,說話時滿是哭腔,打著重重的哭嗝,差點讓陸郁以為他不上氣,連忙拍著他的後背,「陸叔叔,我,我害怕,就,一直,等你來。」
陸郁一怔,右手放在了裴向雀的腦袋上,輕輕地,一字一句地在裴向雀的耳邊說,「是我的錯,說好了不會讓你再難過害怕,卻還是沒做到。」
「不過沒有關系,以後不會了。」陸郁把裴向雀舉起來,那張滿是淚痕還腫了半邊的臉就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和我回家,再也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這是承諾。
於陸郁,於裴向雀,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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