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便憂心忡忡地說道：「這可怎麼好，三伯父上的傷莫非極嚴重？」

謝大爺手上提著的燈一晃，連忙朝江指揮使看了一眼，問道：「賊人都已捉到了？」

「死的死，逃的逃，並不曾捉到活口。」聽他問起這事，江指揮使的面不由也變得難看了起來，好在他天生黑面，一時倒也瞧不分明。外頭大風大雨，天又冷的厲害，站在口被風吹像是要凍住似的，江指揮使遂道，「謝大人如今在何？」

方才謝三爺被人背著送回長房來，謝大爺是得到了消息的。

這會見得江指揮使要帶謝姝寧兄妹去謝三爺那，他不由踟躕起來。

雖則站在他跟前的兩個人，是同他脈相連的親侄子親侄，可謝大爺經過先前老太太的一頓說教提點后，卻是再不敢對這兩個孩子掉以輕心。

他因而不敢肯定，他們是否知道今夜三房的靜，是長房的手腳。

加上長房派去營救謝元茂的人，直到此刻也沒有音訓傳回，他著實心中難安。

謝大爺遲疑著，再遲疑，卻因為邊上除了謝姝寧兄妹外，還有個江指揮使，不由得沒了主意，只得應承下來領他們去見謝三爺。

鹿孔背著藥箱跟在後頭。

謝大爺悄悄回頭看他一眼，皺了皺眉。

照老太太的說法，這回那就是撕破臉了，三房的這丫頭，莫非是失心瘋了，竟特地送了大夫來給老三治傷？

謝大爺一面走一面暗暗揣測著，心裡頭翻來覆去地思量著謝姝寧兄妹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多時，眾人冒著大雨走到了一座院落前。

謝大爺指了個人，率先前去稟報，也好謝三爺能有個準備，不至於慌了手腳。

然而饒是如此，謝三爺在得知謝姝寧兄妹帶著鹿孔前來時，這手腳仍舊還是慌了。

他已使人去請了大夫來，可這大夫並不擅治這類傷，又說這羽箭扎的位置刁鑽，一個不慎怕是要劃破大脈，一旦出不止，恐有命之虞，故而遲遲不敢手將羽箭拔去。

謝三爺正又怕又惱，聞聽謝姝寧一行人過來，當下白了臉，額上冷汗遍布，恍若外頭的夜雨，豆大的雨珠嘩嘩直往下落。

他一時被上的傷口傳來的痛意震得暈死過去，又活生生疼醒，迷迷糊糊的又不敢吃藥眠就此睡過去。

事還未功，他這主謀，如何敢睡去。

梅花塢那邊大老太太也有些等不得了，站在窗邊聆聽著夜雨聲，將手中佛珠捻得似要飛起，殘影了一條模糊的線。

忽然，天上當庭落下一道白練，發出重重的一聲響來。

大老太太一驚，手下一個用力，串聯著佛珠的那線霎時崩斷，紫檀木的佛珠顆顆圓潤，在地上四散開去。

只是眨眼間，大老太太手中便只剩下了一縷斷線。

線尾垂在半空，無風自。

面上猛地現出頹然之來，腳下一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

大丫鬟芷蘭慌忙迎了上去，手扶住的手臂，急聲道：「老太太可是哪裡不舒服？」

大老太太微微息著，答不上話來。

芷蘭忙扶著坐下，快步走到臨牆的長幾旁，提起上頭擺著的鬥彩茶沏了一盞茶送過來，「老太太快先吃口茶。」

大老太太便就著的手呷了一口咽了下去。

溫熱的茶水流淌過咽，大老太太覺得上暖和了些，也有力了些，便將茶盞從芷蘭手上接了過來，一口氣喝盡了裡頭的茶水，而後長長出了一口氣。

芷蘭給輕輕敲著肩，不敢提佛珠的事。

外頭猛地又詐響了一道驚雷，唬得大老太太面發白，一把抓住了芷蘭的手。

咳嗽了兩聲，吩咐芷蘭道：「快使人去瞧瞧，六爺可曾過來了！」

芷蘭應聲而去。

大老太太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將擱在上的雙手握了起來。

先前大老太爺來尋詰問時，好不理直氣壯，又信心滿滿，可眼下卻忽然底氣全失，心中空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怕得慌。

憂心不已地等著外頭的消息，可雨越下越大，消息卻久久不曾傳回來。

夜雨瓢潑，滿地泥濘，這般一來，事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這場雨無異於是把雙刃劍，一來能助人巧妙的掩了行蹤，二來卻也讓走不易。

耳畔雷聲轟鳴，屋外大雨如注。

大老太太握著的雙手因為用力而青筋隆起，現出老態來。

忽然，雨聲中夾雜著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霍然起，轉過去便見芷蘭一臉驚駭地小跑進來，語速因為過快而顯得含糊起來：「太……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大老太太聞言，腳一，「哐——」的一聲將旁的椅子撞倒，自己亦差點摔了下去。

芷蘭顯見得怕極，連將要摔了也不知去扶，只驚恐萬分地說道：「老太太緩一緩，快緩一緩，見著了六爺的人，正在外頭等著回話呢。」

大老太太聽到「六爺」二字，勉強鎮定下來，站穩了道：「去，快去將人給我傳進來！」

芷蘭立即轉下去。

到了東次間，大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對方正在滴的袖子，只覺眼前發黑，忙在心中誦起了經文。

「出了什麼事，為何不見六爺？」大老太太咬了咬牙，想著方才芷蘭說的那句大事不好，急急問了出來。

「八小姐早有準備，小的們還未見到六爺，便都被殺了。」

芷蘭在旁聽著，正準備胡幫他包紮一番，聞言花容失，下意識捂住口鼻驚呼了一聲。

大老太太尚算鎮定，追問道：「這般說來，你並不曾見到六爺？」

「小的……小的見著了……」

大老太太慌忙喝道：「快說！」

「八小姐故意不殺小的，正是、是為的讓小的來告訴您，六爺還活著……」

「但六爺的左手，怕是已經廢了，右眼恐怕也已遭不測……」

大老太太先聽到手，已是瞪大了眼睛，再聽到眼睛恐怕也已經瞎了，不由得渾慄，只覺心如刀絞。

不信，也不願意相信，驚懼未定間又追問了幾遍。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始終未曾改變。

大老太太頓時像被去了一筋，子癱了下去。

芷蘭連忙扶著回房去，伺候躺下。

可的頭才剛一到枕頭，大老太太便霍地坐了起來。

芷蘭道：「老太太，事已至此，六爺還得靠您救命呢，您可萬萬不能倒下了，快仔細著自個兒的子。」

大老太太苦笑了兩聲，忽然雙手握拳敲著側錦衾，厲聲道：「只是瞎了雙眼睛，老六可差點被絕了香火！不知自省也就罷了，而今竟還對老六下如此毒手，真真是喪盡天良！商賈出，自失了怙恃，不仁不義不賢不淑，娶妻如是，乃是謝家之禍，之大禍也！」

「老六好生生的一個人，被私下下了葯，命中再無子嗣。可生下的那兩個孩子，同一般無二，倒不像是謝家人，皆是畜生罷了！」

「你說……你說說……不過就是雙眼睛，原也就是的錯，怎麼敢對老六下如此狠手？」大老太太驀地看向了芷蘭，沉聲說道。

芷蘭張了張，想要附和兩句，可話到邊卻像是被無形的手給堵住了，是無法說出口來。

著大老太太微帶猙獰的富態臉龐，只覺一陣陣寒意直上心頭。

怪不得人說兒媳婦同婆婆是天生的冤家，在老太太心中，兒子做什麼都是委屈的，這兒媳婦即便什麼都不做，那也是錯的該打殺了的……

大老太太沒聽見的應和，漸漸的聲音也就輕了下去，轉瞬卻重重地咳嗽起來。

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重，在夜雨中卻傳不出太遠。

過得片刻，有人冒雨前來回稟，芷蘭見的人，聽完后目瞪口呆，一時竟不敢去告訴大老太太。

可焉能瞞得住老太太，只一看面上神，大老太太便覺不妙，重重咳了兩聲，問道：「可是三爺跟大爺那邊有了消息？」

芷蘭知道瞞不過，只得垂眸低聲道：「大爺安好，只是三爺上中了一箭，傷到了筋，怕是今後難以恢復如常……」

大老太太聽完，眼神一凝，竟是生生嘔出了一口來。

芷蘭尖：「老太太！」

外頭風雨加，屋子裡亦是立刻了一團。

此刻謝三爺那，也是糟糟的。

謝姝寧見了他便哭，直哭得他頭疼，一面哭還不忘一面說：「三伯父您可千萬別死，您若死了，阿蠻跟哥哥這輩子也難安呀……」

口口聲聲死啊死的，謝三爺頓時氣得快炸開了來。

又不是三歲小兒不知忌諱，這明擺著就是故意來咒他死的！

晦氣！

謝姝寧哭了一陣，謝翊就拉了鹿孔出來，送到他床前，道：「三伯父，鹿大夫醫高明，快些讓他瞧瞧您上的傷吧，莫要耽擱了。」

鹿孔便擱了藥箱，俯下去要查看他的傷口。

謝三爺一蹦三尺高，牽了傷疼得齜牙咧，又摔了回去。

眾人皆怔，他瞪著眼睛連聲回絕：「不必不必！不必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