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謝元茂愣了一愣,旋即張狂大笑,「和的哪門子離!也配!」
謝姝寧看著他,但見他出言無狀,神輕浮,心中不由得掠過一難以言明的悵然,混雜著說不清的嫌惡,幾乎要將徹底吞沒。微微屈指,將手下的和離書重重一叩,道:「莫忘了,當年父親原是贅的宋家,只後來娘親一心為你,將一切抹去再不提及,手邊自然也就沒了旁的證據能說明這麼些年來,你其實,仍舊還是宋家的贅婿。如今只說和離,已是顧及了謝家的面。」
謝元茂神愈發張狂,那隻瞎了的眼睛結了痂,因為狂笑而牽了傷口,疼得他笑聲一滯,他亦拔高了音量嚷道:「我要休了那賤婦!和離,憑什麼?」
「簽了吧。」謝姝寧眉頭蹙,不願意同他多費口舌。前世直到死,也只當他是生涼薄,不顧們,乃是因為三老太太跟陳氏蠱所致。可如今才知道,他分明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天生的小人。
小五跟圖蘭便一前一後走上前來,小五一把扶起謝元茂,幾乎是將人給拖到了桌案前。
圖蘭提筆蘸了墨塞進了謝元茂手中。
謝元茂極力掙扎,但他本就是文弱書生,如今更是半個殘廢,哪裡能從個會武功的人手裡掙出來。他喊著:「滾開!」
他一心想要將宋氏困在邊,能想法子好生折磨折磨用以泄憤,不能就這麼輕輕鬆鬆地將放離自己旁。若不然,早在他知道自己被陳氏戴了綠帽子,又知自己原來早就被絕了育時,就能休書一封將宋氏休離。
但他從一開始,打的就不是這麼個主意。
他一點也不想宋氏下堂,更不必說簽下這紙和離書。
他被小五鉗制著,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去,朝被攤在案上的和離書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即便下風,仍是立即然大怒,厲聲喊道:「什麼?賤婦竟還妄想帶走我謝家的兒?算什麼!不過只是個商賈人家出,滿銅臭的無知婦人,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將謝家列祖列宗置於何地?」
和離書也就罷了,左不過只是一封放妻書。
然而此刻擺在案上的這紙和離書卻有個不同尋常的地方,上頭明明白白地註明了,宋氏要帶走一雙兒。
謝元茂深知自己這輩子都再沒有機會誕下子嗣,因而流淌著他脈的人,除了在庵堂的謝姝敏之外,便只有謝翊跟謝姝寧兄妹。
謝姝寧暫且不提,遲早都是要出閣的,但謝翊,卻是他唯一的兒子!
一旦沒了謝翊,謝家三房的香火自然也就斷了。
這是故意寫了用來辱他的!
謝元茂只覺腦中轟得一響,滿腔怒氣直上頭頂,幾乎要冒出火來。
他想也不想,揚手就要將手中蘸了墨的筆往和離書上胡塗抹。
小五輕輕一抬手,就鉗住了他握筆的右手。
謝元茂掙扎不,不由著了慌,口中罵不止:「小畜生,你反了天了!」罵著罵著,又不住換了和緩的語氣說道,「阿蠻,你娘失心瘋了,說的話,如何能聽……莫要如此……」
可眾人看在眼中,像得了失心瘋的那人,明明是他。
謝姝寧心中也不大痛快,別開眼不去看他,只道:「父親還留著一隻眼睛,如今你要簽的這個名字,便是用來換你的眼睛的。」
聽說起眼睛,謝元茂不自地噤了聲。
刀尖刺破眼球的「噗嗤」聲響,彷彿還在耳畔,那錐心的疼痛,亦還殘留在眼窩裡。
然而他一面害怕著,一面卻覺得自己盡了委屈苦難,悲憤不已。
他抬頭看向長,卻見面凝重,抿著的角出一強烈的堅決意味。他忽然間想通了,他心中一度以為兒還只是那個梳著討喜的圓圓小髻的小姑娘,卻不防,早已長大,渾充斥著丁點不像他的冷厲氣勢。
他啞然,不再掙扎,道:「也罷,但你哥哥必須留下!」
眼皮一跳,謝姝寧側目朝他看了過去,悵然道:「娘親的嫁妝跟哥哥,只能留下一樣,父親如何選?」
謝元茂頓時面鐵青,氣得渾發抖。
良久,他咬著牙重重甩開了小五的手,唰唰兩筆在和離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謝姝寧終於徹底死心。
在他心中,最打的是他的途,其次為謝家的臉面,最後卻也照舊還未能到他們,他心中僅次於這兩樣的要之,乃是錢財……
謝姝寧氣急反笑,上前收了和離書。
謝元茂被小五拉開兩步,近不得謝姝寧,他眉頭擰,斥道:「銀子呢?」
箱籠的鑰匙,宅子鋪子田地的契約,都該悉數出來才是!
然而回應他的,卻只是謝姝寧角一個寡淡的笑意。
說:「今後怕是難以再同父親相見,阿蠻敬父親一杯茶,權當是父親為兒踐行了。」
謝元茂心心念念想著黃白之,聽這般說,便耐著子道好,自掙了小五去椅上坐定,目炯炯地等著。
妻子兒都是靠不住的,當日那毀了他右眼跟一隻手的人,他暗自揣測過多半是宋氏派來報復他的。因而他口中雖然極不願放宋氏離去,心中卻明白,事到如今長房也不曾派人來救他,他只能靠自己了。
否則,假以時日,他必定一命嗚呼。
所以他眼下,只求銀子。
這世上,唯有金銀錢財不會負心。
他焦急地等著謝姝寧來敬茶,用眼神無聲地催促著。
謝姝寧卻只是慢條斯理地走至桌邊,再慢條斯理地背對著他們沏了一盞茶,轉過來。
端著茶朝謝元茂走近,躬行禮,將手中茶盞雙手奉上,道:「父親請用。」
謝元茂一把接過,仰頭就將一盞茶盡數喝了下去,隨後將空空的茶盞一傾,急道:「東西呢?」
「我只是同父親說了句玩笑話。」謝姝寧用極輕的聲音,徐徐說道。
茶盞「哐當」一聲墜了地。
謝元茂目眥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火衝天。
然而一盞茶下去,不過須臾,他完好的那隻眼睛中,眸微閃,驀地現出幾悶濁的灰綠,在他眼中流連輾轉。
大腦似乎在這一瞬間忽然變得空白。
謝元茂仍瞪著眼,卻忘了,自己為何瞪眼……
他眼睜睜看著謝姝寧當著自己的面慢慢地跪了下去,俯磕頭。
發間玉簪似散發著瑩潤的芒,隨俯首的作而輕輕一。
謝元茂的眼神漸漸變得獃滯。
謝姝寧叩了三個響頭。
這一生,今日這一回,乃是最後一次拜他跪他。
母親同他的孽緣,終於斷在了今日,跟哥哥,自然是義無反顧要跟著母親一道走的。
亦恨極了他,厭極了他。
然而他生養一場,上到底還流著他的。不管願不願意承認,這都是終此一生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可是恨他,卻沒辦法將這與生俱來的脈抹去。
今日一別,形同永別。
長流水般逶迤,站起來,轉大步離去。
不知何時從厚厚的雲層后冒出頭來的太高懸於頭頂上,落下白薄的日來。
謝姝寧廣袖輕曳,腕間一抹緋紅奪目似。
日下,圖蘭眼尖地發現,那抹紅上似乎缺了一角。
——那隻自敦煌帶回來的紅鐲上,了一小塊。
三日後,謝家三房的大門敞開,裡頭空空。
長房得知訊息,卻不敢貿然行。
大老太太嘔了一回,虛弱了許多,但仍強自撐著,要親自領著人去一探究竟。
謝三爺養著傷,自是不必非跟著去不可。謝大爺便倒了霉,不得已只得陪著戰戰兢兢地往三房去。
他們這才驚覺,宋氏一行人,不知什麼時候,竟從三房消失不見了!
大老太太大驚失,由人攙扶著快步往裡頭走,沒走兩步便聽見有道悉的聲音在遠吵嚷著。
立即拄著拐杖,循聲而去。
聲音是從正房發出來的,催促芷蘭:「快,再快些!」
芷蘭便幾乎是半拖著,將帶到了正房。
然而一進前庭,眾人便傻了眼。
謝元茂穿著髒兮兮的裳,正在前庭里胡走,一面走一邊嘀咕著誰也聽不明白的話。
大老太太驚呼:「老六!」
謝元茂聽見響,回頭來看,面上忽然綻開一個笑臉,手舞足蹈地指著老太太後一道:「有鬼!你快看,有鬼呀!」說著,忽然又扯著臉皮沖做了個鬼臉,嚷著,「哎呀,好熱,怎麼這麼熱。」伴隨著話音,他飛快地將自己上的直綴剝去,只余裡在寒風中。
「啊——」大老太太慘了聲,暈在了芷蘭懷中。
*****
這一年的隆冬,對謝家而言,是真正的隆冬。
但對謝姝寧而言,暖春卻似乎已經近在眉睫。
宋氏的眼睛漸漸開始復明,如今已能瞧見事廓。
謝姝寧在北城置了個宅子,一行人暫且先住了進去,準備著等宋氏的眼睛徹底康復那一日,眾人便立即啟程回延陵去。
一等宋氏的眼睛開始恢復,事安置妥當,謝姝寧便帶著鹿孔去見燕嫻。
然而到了燕家,見到如意,方才得知,燕淮竟已數日不曾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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