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低頭，著自己手腕上一圈合的線跡，仍舊搖了搖頭。

謝姝寧想起初識時，這人意氣風發張狂的模樣，不由得恨鐵不鋼，斥道：「你若真這般想，那便索親自去同表明心跡，順道告訴，你為何待冷若冰霜，好趁早死了心！」

以對圖蘭的了解，圖蘭那丫頭本不是被冷待上幾日便能死心的。

難過也好，哭了也罷，等到哭過難過完，照舊恢復如常，照舊去他跟前打轉，絕對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

這樣下去，只不過永遠是互相折磨罷了。

前世也只活到二十餘歲，於上又是生來便似乎較之旁人更加笨拙些，因而每每見到圖蘭那雀躍的模樣，這心裏便也忍不住跟著歡欣鼓舞。

——這樣的日子多好。

圖蘭心眼死，一旦認準了人，輕易改變不了。

謝姝寧委實不忍心他們二人這般下去，分明互相屬意，卻這般磨蹭。

視線移轉，看向坐在那不的吉祥，放緩了聲音說道：「不論如何，你也該問過的意思。配不配，不是你說了算，而該是圖蘭說了算。若覺得你配，便是配。你自個兒想的，只是你的心思，卻從來都不是的。」

說這話時，腦海里翻來覆去冒出許多人的面孔來，一張又一張，重重疊疊，像盛開了的花朵。

人總是自以為是的，總以為自己心中所想便也是旁人心中所思，全不知這乃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唯有真的問過了對方，你才能真正知道對方的心思。

「你若連問也不問過一聲，絕不是為了好。」謝姝寧說到後頭，語氣漸舒，「沒有人能夠代替另外一個人做任何決策，即便你打著為好的旗號，也不。」

吉祥聞言，驀地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驚訝之。

他大抵從來也沒有料到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被謝姝寧說教。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影沖了進來，正是眼角還猶自掛著淚珠的圖蘭。

吉祥怔了怔，霍然向謝姝寧，面上神變幻。

謝姝寧老實不客氣地點頭道：「是我將喚來的，你我說話時，便躲在那聽著。你既有事相瞞，定然不管我說上多好話，哪怕就是將皮子也磨破了，想必你也不會照我的話去做。所以我在來時的半路上，便反悔讓人去把圖蘭直接喚了來。」

「八小姐！」吉祥咬牙。

謝姝寧微笑，安地道：「好了，如今這裏左右不必我了，你有話便同圖蘭說吧。」

施施然轉離去，神態放鬆。

後傳來圖蘭一邊泣著一邊罵吉祥的聲音，「你不配個屁！」

謝姝寧漸行漸遠，遠遠聽見這話，輕嘆了聲，低低呢喃了句：「神頭可算是好了。」

認識的那個圖蘭，絕對不是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

圖蘭只是一時，被個「」字蒙蔽了雙目，連自己的心都無法看穿，更不必說要去看別人的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從來都是如此。

謝姝寧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片刻后，便已經回了後頭去見母親，商議著何時啟程回延陵去。延陵宋宅一直有人照料著，他們過去連僕從都不必重新置辦，只消將京里幾個用慣了的手帶上就可。

仔仔細細，一條條問過宋氏的意思。

需幾輛馬車，帶哪些人走，京里的產業如何是好，皆詳細詢問了一番。

宋氏揀了幾樣先說了，忽然問：「先不必張那些宅子田地，倒是你的那些私產，該如何安置？」

「……」謝姝寧愣了下，訕訕道，「我還以為您並不知道呢。」

宋氏著眼前依舊還有些重影的兒，笑著手去點了下的額，道：「我不說你是因為你素來小心謹慎，又不是什麼出格的事，我也就不管著你了。」說完，微微一頓，又道，「況且你比為娘的聰明能幹，管家也好，這紅針鑿、詩書禮儀，沒一樣比旁人差的，我就算有心拘著你，也無甚用。」

這倒是大實話。

謝姝寧就笑著道：「那些個鋪子店面，眼下一時半會想要手並不容易，不如就先這般留著，各家指了人過去專門照料著，每年咱們再打發個人上京專門來查賬收錢便是。」

真正張的，應該是平郊的那金脈。

拿下了那座金礦，但近幾年，卻並沒有什麼大作。

而今已決意回南下延陵，遠離京都，這金礦便勢必要想個萬全之策置妥當了才可。

平郊的那莊子，也已經同宋氏商量過，照著原樣留下，仍舊供雲詹先生師徒居住。今年伊始，謝姝寧去雲詹先生的次數便了許多。雲詹先生授課方式古怪，日漸隨意，只丟了幾本書於，讓自己帶回去背了下回再見面時，他便專揀了更深一層的東西來問。

謝姝寧頭一回被問的啞口無言，直到來回反覆了三四回，才漸漸掌握了其中的關竅，能應對他幾句。

到上回見面時，已能對答如流，師兄歸鶴都忍不住用微微驚訝的眼神朝看了幾眼。

雲詹先生懂的極多，天文地理風土人，各種各樣的事，他都能信口而來，侃侃而談。

謝姝寧跟著他學習，其實收穫的是眼界。

為子，能夠在外頭拋頭面的機會鮮。許多姑娘，終此一生，從妙齡變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也始終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連二門都不大出，更不用說外頭。

已經比大多數人都要來得幸運很多。

稚齡之年，便協同兄長跟著母親一道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從延陵趕來京都。再長大些，又途經漫漫黃沙，騎在駝背上聽著清脆悠長的駝鈴聲，一路到了敦煌。

但這兩地方，興許便是這輩子能去的最遠的地方了。

行千里路，方知天地究竟有多廣闊。無法背上行囊遠赴天涯海角，便只能一點一滴從雲詹先生話中拼湊畫面。

雖然從未踏足那些遙遠的地方，卻知道關於那些地方的風景、民風、傳說……

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印在的腦海里，輕易不會忘記。

雲詹先生便道，他已沒多東西能再繼續教。

去的次數便漸漸了，到了後來，府上接二連三出的事，分乏，更是極再往平郊的莊子上去。

這次，同母親回延陵后，今後恐怕也不會再來京都。問過雲詹先生，可有意遷居延陵，但云詹先生婉拒了。故而今次一別，日後便不一定還能有再見的機會。

謝姝寧便想著索將雲詹師徒請到府里一道過年。

興沖沖地同宋氏一提，宋氏聽了就立即道好，忙讓著手準備起來。

雖說不是正經西席，但云詹先生的確是謝姝寧的老師，教授了許多東西。他平素輕易不肯離開田莊，但這次也算是為宋氏一行人踐行，既請了他，就沒有不來的道理。

謝姝寧遂同宋氏商量起了該添些什麼菜，並一些雜七雜八的事項。

氣氛和樂安詳，母倆人相偎著，親昵地商量著瑣事。

在石井衚衕里的謝宅，卻連過年的氣氛也不見毫。

三夫人蔣氏費了大力氣，終究還是不能風風地過好這個年，堵著氣心口疼了好幾日。

宋氏母離開的那日，便領著人將三房裏裏外外都搜颳了一遍，可莫說值錢的玩意，就連床像樣的帳子也不見。間間屋子裏都是空的，沒有擺設沒有任何件，乾淨的幾乎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蔣氏正缺銀子，滿心想著到三房搜羅點值錢玩意來應急，卻連半枚銅板也沒瞧見，直氣得碎了帕子也不解恨。

大老太太卻還讓撥了人手去三房，用來照料謝元茂。

蔣氏對自己這位行六的小叔子充滿了厭憎，卻又不敢違逆老太太的意思。

府上的風向，日日都在變，唯獨不變的便是，謝元茂是真傻了，不是裝的。

蔣氏暗自猜測著，認定謝元茂會變這樣，是不住宋氏同他和離之事。但大老太太卻道，「老六是被人給害糊塗的！」

在的話里，含著的兇手，不外乎是宋氏或者謝翊兄妹二人。

可事已至此，老太太當然也沒有任何法子來證明一切，於是將希都寄托在了謝元茂能恢復神識的渺茫機會上。

蔣氏無奈，日復一日忙著將一分銀子掰兩半花，藉此維繫住謝家的日子。

大太太王氏的子早就好了很多，可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大太太是不論怎麼裝病都裝不過癮的。

蔣氏覺得自己生生要被累倒了。

夜裏，不住同謝三爺輕聲抱怨了幾句，謝三爺就道：「你去求求大嫂，大嫂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蔣氏原本只想從他裏聽到幾句的話，聊以安，誰知他卻讓去求大太太。

氣得一夜不曾睡好，翌日醒來，神不濟，眼下一片黛。

正梳著頭，大丫鬟之一輕手輕腳地走近，將信遞了過來。蔣氏掩打了個哈欠，接過拆開來看，一瞧之下不由得花容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