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建昌城來說，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不是春節，而是端午，因為這一天，是陸家祭祀祖先，游龍舞獅，滿城派送點心果品的日子。

　陸家的端午祭祀，要延續三天，頭一天莊嚴肅穆。第二天歡慶熱鬧，有附近幾十個府縣來的舞獅舞龍隊沿街獻藝，爭奇斗艷，有陸家的流水席，有老人孩子的鞋帽利是，有無數雜耍；第三天則是幾乎滿城醉倒，陸家在各個街口放著巨大的酒桶，經過的皆奉酒一杯，謝大家一年來的辛苦。

　嘉佑十八年的端午，第二天的熱鬧和往年一樣，正午前后，外面大街小巷正熱鬧到不堪，闊大非常的陸家祠堂里，一桌桌的家宴剛剛擺上，陸家家主陸老太爺有幾分疲倦的坐在用來休息的廂房里，正和遠途歸來的長孫陸佶說著京城的閑事。

　“……太后子骨不大好，阿爹說，大約也就這兩年了，阿爹說，太后很憂心金娘娘。”陸佶聲音很低。

　“金娘娘的病好了？”陸老太爺皺著眉頭。

　“還是那樣，阿爹也很擔心，阿爹說，金娘娘越來越安靜了，看人的時候，眼神越來越清澈。”

　“這是想明白了。”陸老太爺坐直了子。

　“是，阿爹也這麼說……”

　陸佶的話沒說完，就被外面一聲微帶聲的通傳打斷，“老太爺，外頭有人求見。”

　“進來說。”陸老太爺聽出是老仆安順的聲音，也聽出了這聲音中的微，揚聲了進來。

　“老太爺，祠堂門口來了個年青子，帶了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說要求見老太爺您，那孩子……那個孩子……”安順兩只手比劃。

　“那孩子怎麼了？你好好說話。”陸老太爺擰眉問道。

　“是，那孩子……唉，老太爺您看看就知道了，老奴不敢說。”安順急的一跺腳。

　“你跟我去瞧瞧。”陸老太爺站了起來。

　安順跟在他邊侍候了幾十年，他知道安順的稟脾氣，能讓他驚這樣，急這樣，這事兒必定小不了，他說讓他去看看，必定是一定要他親眼看看的人和事。

　“是。”陸佶答應一聲，忙上前虛扶著陸老太爺，跟著健步如飛的陸老太爺，到了祠常門口。

　雖說幾十步外就喧囂一片，可陸家祠堂門口，卻十分清靜。

　清靜的祠堂門口，一個荊釵布，略有些瘦削的年青子，正蹲著和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低低說著話兒。

　小男孩先聽到靜，轉頭看向祠堂大門。

　陸老太爺迎上小男孩的目，目瞪口呆的看著小男孩，陸佶也看傻了眼，安順著看著的目瞪口呆的陸老太爺，唉了一聲。

　年青子也看到了陸老太爺，看著目瞪口呆的陸老太爺，明顯松了口氣，輕輕推了孩子一把，“哥兒，快跪下。”

　小男孩立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卻沒磕頭，只仰頭直視著陸老太爺。

　年青子也跟著跪下，“您就是老太爺吧？民姓沈，原本不敢打擾老太爺，實在是這孩子……”

　年青子眼里涌滿了淚，憐惜無比的看了眼小男孩，“難得的聰慧，若是一直跟在民邊，埋沒了他，民實在……心如刀絞。”

　沈氏眼淚串落下來，小男孩垂下了頭，渾僵直。

　“這是誰的孩子？”陸老太爺上前一步，一把拉起小男孩，彎下腰仔仔細細的看他。

　“三老爺。”年青子目不轉睛的看著小男孩，心里的酸無以形容，從今天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見不到視若命的兒子了。

　“老三過來，立刻！”陸老太爺頭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

　安順答應一聲，也不人，自己一路小跑去三老爺陸明畫。

　“三老爺不知道有哥兒。”年青子用力從兒子上移開目，看向轉頭看向的陸老太爺，“民原是興昌縣縣令姚諱寸福家的丫頭，四年前，三老爺經過興昌縣，在縣衙住了兩晚，頭一天宴請時，因為三老爺多看了民兩眼，當天晚上，姚縣令就讓民到三老爺屋里侍候。

　三老爺走后第二個月，民發覺自己懷上了，就將三老爺走時賞的一百兩銀子拿出三十兩，想辦法自贖出來，搬到興安城，生下了哥兒。

　哥兒七個月就會說話，不到兩歲就識了不字，如今已經讀完了千字文，詩韻，和所有民能找到借到的所有的書。

　他才不過四歲，民就已經無力再教他，再教養他。

　民實在不舍得耽誤了他。”

　沈氏的聲音哽住，看著正擰頭看著的兒子，想笑，卻沒能笑出來。

　“三老爺來了。”安順年紀雖然大了，腳卻利落得很，三老爺陸明畫跟在他后面，倒落后了四五步。

　“你看看，認不認識？”不等陸明畫走近，陸老太爺就指著沈氏問道。

　陸明畫跑的簡直要氣了，聽到父親的問話，忙前幾步，看向沈氏。

　沈氏也仰頭看向他。

　“你是？”陸明畫聲音著幾分遲疑，“姚惜澤家的那個丫頭？琴瑟？”

　惜澤是興昌縣令姚寸福的字，姚惜澤就是興昌縣令姚寸福。

　姚老太爺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臉沉下來，舉起拐杖在兒子背上敲了下，示意他看小男孩，“你看看這個！”

　“這是……呃！”陸明畫還沒注意到那個三四歲的小豆丁，被父親這一敲看到了，頓時目瞪口呆，“這是！”陸明畫圓瞪著雙眼，看著陸老太爺，指著小男孩，卻說不出話。

　“這是你兒子！”陸老太爺又一拐杖敲在陸明畫背上。

　“啊？！”陸明畫更加目瞪口呆。

　“你跟我進來說話。”陸老太爺不理兒子陸明畫了，看著沈氏，神和藹。

　沈氏有幾分遲疑，站著沒。

　“你放心，這孩子一看就是我陸家子嗣，你肯送他來，必定也是聽說過的，我陸家最重子嗣，何況，又是這麼出的孩子，放心，進來說話吧。”陸老太爺和藹耐心的解釋道。

　“老太爺見諒。”沈氏并不否認，只曲膝致了歉意，跟在牽著小男孩的陸老太爺后，越過還在目瞪口呆中的陸三爺陸明畫，進了祠堂。

　進了陸老太爺剛才休息的廂房，陸老太爺讓了一回沈氏，見謝過卻并不坐下，也不多讓，微笑問道：“你帶著這孩子，冒冒失失就找上門了，你怎麼知道陸家能認這孩子？”

　“見過三老爺的，都說哥兒長的象三老爺。”沈氏低眉垂眼答了句。

　“嗯，這孩子，跟老三倒不怎麼象。”陸老太爺往后靠到椅背上，看向長孫陸佶，“你把里屋那張小像拿來給看看。”

　陸佶答應一聲，進了廂房里間，片刻，拿了個寬約四寸的卷軸出來，拉開送到沈氏面前。

　沈氏看了眼，眼睛瞪大了，急忙湊近去看，這一眼，看了個目瞪口呆。

　這畫像上的人，和哥兒，只除了年紀大小不同，長相模樣，竟象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這是先祖。”陸老太爺看著目瞪口呆到半張的沈氏，心里放松下來，看向想頭去看畫像，卻又站著不敢的哥兒，微笑道：“哥兒是吧，哥兒來，到翁翁這里來，想看那個？阿佶，拿給你弟弟看看。他陸佶，是你們這一輩的大哥，給你大哥見禮。”

　哥兒立刻拱起手，帶著幾分聲氣，“大哥好。”

　“哥兒好。”陸佶忙將卷軸遞給安順，欠拱手，鄭重還了一禮。

　“我先讓人帶你找個地方歇一歇，哥兒留在我這里，我得和幾位族老，還有哥兒他爹商量商量，你放心。”陸老太爺拉著哥兒坐到自己邊，和沈氏溫聲道。

　“是，全憑老太爺安排。”沈氏看了那張陸氏先祖畫像，一顆心升徹底放下來，爽快的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