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歸去，雲韶將有點昏昏睡的夫君摟在懷中，他的髮髻，又他的臉頰，似乎沾到了涼涼的淚水，便溫婉地笑起來，「不是還有阿霓在你的邊嗎？郎君百仞梯，妾綿綿，哪有那麼容易就登上去的，日子還很長很長呢。」

回京之前，高岳騎著馬，在閣川和百泉的八百頃屯田地，也是他的心之，繞了長長的一個大圈，沿路許多軍卒都擁過來，孔目長孔目短，對他依依不捨，特別是史富，跪在孔目的馬前，連問孔目為何要走，良原營田還做不做下去？離了孔目，我們怎麼辦呢！

高岳頭滾幾下，沒有回答，狠狠地打了下馬鞭，讓韋馱天牽著坐騎向著東面離去，頭也不回。

馬凹原的驛站當中，安西許多軍將列坐在廳，設下筵席，送別孔目高岳。

因還在為大行皇帝服喪末期，筵席並無酒，亦無，更無聲樂，眾人都披著緦麻，倒是食案上擺著有許多的麵食麥餅。

「高孔目，這是用百泉軍屯新得的麥谷蒸出來的。」張羽飛和馬頔一語，頓時又讓坐在席間的高岳傷不已。

他抖著用手挲了幾下這新鮮的麵餅，接著舉起來，狠狠啃了幾口，有點艱難地咽下，接著低下頭，將手合攏，對著諸位軍將團拜，各位急忙回禮。

「高孔目安心，百泉那邊的八百頃軍屯我們必然留著，絕不荒廢。」各位頓時安起高岳來。

「激不盡......如高三能在朝堂有所作為，早晚還要回安西行營來。」

「高孔目保重！」各位紛紛勸勉道。

這時，馬頔突然用蒼涼的聲調，高唱起《苦哉從軍行》來：

「苦哉遠徵人，飄飄窮西河，南陟五嶺巔，北戍長城阿！」

張羽飛也拍著食案，應和著接了下去：

「溪谷深無底，崇山憂嵯峨，臂攀喬木，振跡涉流沙，隆暑固已慘，涼風嚴且苛，夏條焦鮮藻，寒冰結為波......」

隨後安西的諸將、軍吏都唱起來：「胡馬如雲屯，越旗亦星羅，飛鋒無絕影，鳴鏑自相和，朝餐不免胄，夕息常負戈，苦哉遠徵人，心悲如何！」

在送別的歌聲當中，順著隴山飄往東面的雲，高岳怏怏地騎在馬背上，向著淺水原的方向而去，離開了涇原軍府......

長安，我又回來了。

盛夏的長安城，天街以東的萬年縣諸坊，是最適宜避暑的，那裡多是達貴人樓宇聚集的地方，爭奇鬥巧，競相妍麗，屋檐飛揚，遮天干日，就算是託庇這些朱門甲第的涼下，也能安安逸逸地度過炎熱的夏天。

從荒殘的涇州，來到京城長安，恍若兩個世界般。

知了趴在槐樹上，發出綿長單調的聲，昇平坊史中丞崔寬的宅院里，高岳的青衫上沾著汗漬牽著馬，引著雲韶的牛車，先來到此。

崔府的僕役頓時都圍上來。

「逸崧逸崧，別來無恙啊！」剛剛結束史臺視事的崔寬，坐在清涼通風的中堂，十分熱地接待了自涇州回來的這對年輕夫妻，他看到高岳有些黑了，但卻結實機敏不，看來邊鎮的風霜確實能鍛煉人，而侄兒阿霓卻白皙依舊，好像太**本對無計可施，「去年秋月，西蕃大舉侵涇州，霂娘啊還擔心你和雲韶的安全呢。誰想，現在新皇剛剛踐祚，就下敕書要你回京來職憲臺，當真是大歡樂之事。」

「阿父，說什麼......擔心阿姊安康，想得個平安信而已。」屏風后雲和轉出，搖著紈扇，先是與阿姊互相笑笑，接著看了下姊夫，便安靜坐在稍後的綺席上。

崔寬見自己兒，就搖搖頭，說「你看逸崧、阿霓，多好的一對璧人，現在逸崧到憲臺，以後還擔心升遷的事嗎？而霂娘你呢，去年秋季來府邸行卷的年輕才俊不曉得有多，可這小妮卻沒一個眼的，真的是......」

「那些人，不是腐酸不堪，就是大言無用。」雲和別過臉，沒好氣地頂撞父親。

崔寬一看兒這樣，又焦急起來，剛要說什麼，卻被高岳趁機打斷，「西蕃青石嶺那次確實兇險，不過涇原段節帥沉勇知兵，西蕃來勢雖洶洶，但也只能鎩羽而歸——對了，敢問從父，您居憲臺多年，那麼我進去后，可有什麼要留心的。」

「留心的只有一句話，那就是得記住，做錯，不做不錯。那二朝堂間的匭函，裡面塞多上封都當看不見就行。」

「阿父！」雲和對父親的這番話又氣又，急忙嗔怪埋怨起來。

崔中丞被兒搶白頓，也只能咳嗽兩聲，斂容正，對高岳解釋起史臺的掌故來：「嗯，可以這麼說吧......」

接著二位男子在堂上說個不停，雲和則與雲韶姊妹倆，來到了廂房庭院當間，這對姊妹久別重逢，便搖著扇子在曲廊碧池間慢步，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阿姊你真厲害，居然會製，還會親手做膏環了？」

「那是，在涇原一年我還會辨別五穀了。」雲韶面帶得意。

「真好啊......對了，在姊夫走後，家僕在東市放生池坊間購得本奇書，看完后我在想......這書是不是姊夫寫的呀？覺得文筆好是相似。」雲和嘀嘀咕咕地問到。

雲韶淺笑下，沒有否認的表示。

「阿姊你可不曉得，這編都搶瘋了，坊間很多行家都傳言，這陵笑笑生就是姊夫呢！這樣想來就應合上了，人們為什麼等不到第二編，還不是姊夫去了涇原行營？」

說著說著，不自覺來到廊外樹蔭下，雲和突然聽到幾聲悉的犬吠，「是棨寶！」

果然樹下，立著一青的芝蕙，手裡抱著正熱得氣的小猧子。

雲和便連聲喚棨寶的名字，可讓惱火的是，這小猧子漠然地翻翻耷拉的眼角，只是掃了自己兩眼，然後就親昵繼續呼哧呼哧，依偎在芝蕙的懷裡。

「死小猧子，不愧是拂菻狗，比中土狗還容易忘本。」雲和大怒，接著見到把這小猧子馴得服服帖帖的芝蕙，便悄然對阿姊說，「這個青小婢可不簡單。」

話音未了，門閽吏便走來，立在堂門簾前說外面有訪客。

崔寬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問名刺上是誰人。

答曰：「滎鄭絪，希邀高郎君去都亭驛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