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長安城，春旱，天地昏暗，空氣乾燥炎熱，城中數道水渠接近枯涸，道路和閭閻街巷上的樹無打采，枝葉都灰撲撲的。

昇平坊崔府當中，高岳坐在榻邊，細心地給因旱熱而胃口不佳的雲韶一口一口喂羹湯。

「崧卿啊，你鹽好像放得了些。」

「嗯......其實我原本是會把鹽放多點的，可阿霓你現在不能吃太重口的東西。」高岳哄著妻子多喝些。

現在崔寧出鎮坊州去了，家宅里是柳氏作主，今日旬休，高岳就難得地在家陪著妻子。

然而事實上他也知道，長安城的空氣已接近到炸程度：

涇州城的圍城戰依舊持續著，但國庫和太倉里的錢帛粟米卻已難以支撐，朝廷便讓和糴使前往京兆及同華二州，用低價強行徵購百姓家中的餘糧供軍，刮地三尺，鬧得百姓怨聲載道，再加上春旱災難，更是雪上加霜。

非但如此，朝廷還要徵調大批丁口，負責向前線運糧，據說馬上還要拉人去平涼開屯，京都街巷頓時不寧，郭鍛之流便趁機指使惡年四恫嚇居民，不好的話「便讓你去平涼、塞北去墾田！」還藉此敲詐勒索商戶，各坊民眾東躲西藏，有的甚至逃出京城，到終南山去了。

混局勢下，連高岳的退樂齋這時候也沒法子做生意，只能暫時關張，幾名經生都逃到崔府里來請求保護，其中賀雲進來后就對高岳訴苦大罵：「先前這皇帝剛剛登位時，任用楊炎當宰相，大伙兒還以為太平日子就要來了，誰想這才一年不到，真的是秋後割韭菜，一茬不如一茬，瞎折騰！」

「崔府房間多，大家都挨著我的廂房住下來，不要隨便跑。」這時吳彩鸞走出來迎接這群朋友們。

結果冉三娘、賀雲等經生都著雙眼，了又，吃驚地著而今面貌一新的吳彩鸞：

蓮冠璀璨，雙鬢如墨，眉眼俊俏，雪白，一襲嶄新的羽讓材更顯婀娜。

「鍊師啊......」大伙兒都眨眼睛，看著崔府的樓宇、陳設和花苑，心中想富貴人家果然是富貴人家，連吳彩鸞到這裡來后都沾染了仙氣，簡直胎換骨啊。

結果賀雲他們上午剛來，下午郭鍛就登門訛詐來了，非要從崔府拉出十名奴僕，往前線運糧，要不然就出一百貫錢來抵充。

「郭鍛你好厲害，刮門刮到史大夫家宅里來了！」高岳立在前庭，對郭鍛沒好氣地說到。

「刮門？高侍啊，如今國家艱難，這可是公事攤派，下到平民百姓、上到三公九卿沒有例外，你彈到皇帝那裡郭某也毫不懼。」

「京兆尹就管不了你？」

郭鍛仰面大笑，問你說的可是嚴大尹？他剛剛被你們史臺彈劾，現在因謊報災的罪過，被拘押在大明宮金吾仗院里。

高岳一聽，真的是怒上心頭，什麼謊報災，這副「桑條無葉土生煙」的景象難道眼瞎看不見？還不是因嚴郢之前反對民屯的奏疏惹到了楊炎，才遭逢這樣的誣陷。

彈劾嚴郢的人，就是楊炎的黨羽侍史張著，這位剛剛從湖南回來，據說平反了曹王皋的冤案，得到皇帝的嘉獎，如今氣焰正盛，回京就彈翻了京兆尹嚴郢。

高岳此刻不願和郭鍛多糾纏，便去請示柳氏。

「高郎不必多禮，要用百貫錢的話，直接對我說就行。」柳氏當即就取出四枚馬蹄金給婿。

接過金子的郭鍛，這才獰笑著離去，並嘲諷高岳說：「高三啊高三，事先得和你說聲，涇州城戰事膠著，這筆錢可支不了多時間，說不定下旬我就得來再收。不過我想高三你現在住這麼大的宅第，跑是跑不掉的。不過呢，你若是和當路的年輕郎君好的話，去奉承奉承，到時候我郭鍛倒是能考慮手下留。」

郭鍛離去后，高岳冷笑幾聲，「當路的年輕郎君？」

興道坊臨朱雀大街的酒亭，韜棚專用的聚會，高岳、衛次公、劉德室聚首，連獨孤良、鄭絪也來參加，原本熱熱鬧鬧的酒亭，此刻蕭索非常，自下面去，煙柳當間一隊人，各個鮮怒馬，向著皇城方向走著，為首位老者，更是搖馬鞭，志得意滿。

「嶺南節度使路嗣恭。」獨孤良緩緩說到。

「如今他終於回朝，據說要授兵部尚書。」鄭絪接著說。

「代宗皇帝在時，路嗣恭平定嶺南哥舒晃叛，廣州后大行株連，殺害無數南洋舶商，籍沒財產億萬據為己有，不給朝廷，並賄賂元載自保。元載死後，代宗皇帝一度想誅殺他，是杭州刺史李泌勸說才作罷。現在他為什麼能回朝為兵部尚書？」衛次公憤憤然，然後低聲說道，「還不是又暗中賄賂楊炎。」

「楊炎不會自己接路嗣恭的賄賂。」高岳忽然說出這句話，幾位的眼神都轉向他，高岳不慌不忙地舉起酒杯飲盡，「可是他會讓妻兒接，就像當初元載所做的事一樣，不愧是元載當初看中的接班人，連賄的門路都毫無二致——哼哼，楊炎的兒子，駕部員外郎楊弘業，可不就是捕賊郭鍛口中的『當路郎君』嗎？」

這下衛次公怒氣、膽氣都上來了，「逸崧，要不要咱們再敲次登聞鼓？」

現在整個韜棚，包括獨孤良、鄭絪在的年輕人，都對楊炎的倒行逆施到憤慨。

高岳緩緩舉手，「不必了，有些事不用我們自己做——讓聖主自己會就行。」接著他又看看鄭絪，「可有些事也得我們親手去做，文明——現在有件事非你不可。」

鄭絪稍稍捧袂，表示並無問題。

接著高岳起，走到硃的勾欄和赤黃的風簾前，背手著大明宮的方向。

在那裡，無數憤怒的民眾正圍堵在建福門前，為被誣陷拘於金吾仗院的京兆尹嚴郢鳴冤，火把印染了暮。

「老百姓已經不了，難道你楊炎就看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