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了下去。
因為今天有人在,侍衛放了宮人進來,點了幾盞燈。
燈昏黃冷幽,越發襯得整個東辰宮死氣沉沉。
戌時一刻,司政清終于從寢殿出來,哪怕當著趙玄的面,他的背都佝僂得不像話,好像背上背了一塊巨石,讓他再也無力支撐。
“蘇大人,請吧!”
司政清長嘆了口氣,蘇時寒點了兩個護衛走進皇后寢殿,沒一會兒,蘇時寒走出來,面平靜到近乎絕的對司政清說:“太尉大人,請節哀。”
節哀?
整個東辰宮如今只有皇后一個人住,蘇時寒讓司政清節哀的意思是……皇后也死了?
蘇問春驚愕,趙玄一震,急急的去看司政清,卻見司政清朝著皇后寢殿跪下:“草民司政清,恭送皇后娘娘,愿娘娘來世再不做皇室妻,得遇良人,琴瑟一生!”
最后八個字,司政清帶了哭腔,用了很大的力氣喊出來。
他自稱草民,卸了職,愿皇后來世不做皇室妻,也表明司家與皇家不兩立的態度,只怕從今以后,司家再不會萌生嫁皇室的念頭。
皇后的喪事辦得很低調,對外宣稱的是皇后與陛下伉儷深,陛下死后,皇后憂思疾,沒熬多久便也追隨陛下去了。
宮里的孝幡還沒完全撤,便就著這些東西停了三日靈,將皇后葬皇陵。
因趙震珩許諾趙玉凝死后會與德妃合葬,皇后只在帝王陵旁邊單獨修的一個陵墓,為了與帝王陵相配,皇后的陵墓修得很寬闊,整個墓堆用花崗巖砌著拱門,門上還有石雕的凰,墓里還有許多華貴的陪葬品,然而人死如湮滅,墓修得再好,碑立得再漂亮,也都是做給后世的人看的,與葬在里面的人關系不大。
皇后死后第三天,前任太尉司政清將司家所有錢財上國庫,攬月閣被關,閣里所有子充奴籍貫,解了昭陵的燃眉之急,而司家所有人都被遣散,百年世家的司家,一夕之間,然無存。
司政清將司家所有錢財充公以后又來了一趟啟辰宮,他來時,上的服已經換了棉麻的布,束冠的沉香木嵌玉發冠也換了灰撲撲的布條,一生榮華盡散,竟讓人忍不住生出幾分心酸來。
一朝太尉,皇后的親哥哥,昭陵百年世家的掌權人,最后只落得一布,家財散盡的下場,著實讓人唏噓。
“司大人……”
“草民如今乃一布,郡主萬莫折煞草民。”
司政清雙手疊舉過頭頂,還了蘇問春更大的一禮,姿態放到最低,已經完全接了自己現在的份。
他如此坦,蘇問春倒不好再多說什麼,猶豫了一下改了稱呼:“司先生,長孫殿下在書房,我……”
“草民今日是來找郡主的,請郡主借一步說話。”
司政清是拿了趙熠的金令來的,護衛放蘇問春出了啟辰宮,兩人來到花園。
花園已經是百花盛開,彩蝶縈繞,漂亮得不像話。
那一日趙玄說要替皇后看花園里的景卻一直沒有機會,蘇問春跟著司政清走到一涼亭,沒想到司政清卻是一掀擺朝跪下。
“司先生!”
蘇問春驚,手想扶起司政清,被司政清拒絕:“請郡主殿下聽草民說完想說的話。”
“司先生請說,完全不必行此大禮,晚輩不起。”
蘇問春去拉司政清,司政清執拗得不肯起來:“司家家財已散盡,人也都遣散離京,唯有長孫殿下的份特殊,仍要留在這深宮之中,草民如今已沒有資格在宮中照看他,想請郡主殿下能照顧玄兒一二。”
“我伴長孫殿下數月,已大不敬的在心底將他看作自己的弟弟,自當竭盡全力照顧他,司先生快快請起!”
蘇問春覺得司政清這請求很正常,他只需開口,蘇問春也不會拒絕。
“草民知道郡主心地善良,深明大義,還有個不之請。”
“司先生請說。”
“日后若是有人想對長孫殿下不利,還請郡主盡力救他一命,司家已經樹倒猢猻散,長孫殿下沒有依傍,不會對任何人造威脅,日后若能被封個閑散王爺當當,便是司家祖上積德了。”
到了這個地步,司政清什麼都不想求,只求趙玄這個外孫能夠好好活著。
短短時日,司政清又老了許多,蘇問春一下子想到蘇忠國,若是蘇忠國還活著,無論是還是蘇灼有危險,蘇忠國應該也會做出和司政清一樣的選擇。
“司先生放心,葉太傅臨死之前曾囑托我要堅定的站在太子那邊,匡扶正統,我沒能力為太子做什麼,保護長孫殿下,自是我義不容辭的職責。”
已經許久沒人提起葉明昭這個人,司政清晃了下神,眼眶發熱,喃喃低語:“昭陵痛失葉明昭,是皇室之過,是昭陵之害啊!!”
當初葉明昭和魏諍在朝堂上爭得面紅耳赤,他若能提點趙琛幾句,讓趙琛多倚重葉明昭一點,局勢也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這麼糟糕吧。
可惜,世上再無葉明昭,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司政清失魂落魄的出了宮,蘇問春回到啟辰宮,一眼就看見趙玄站在宮門口等著自己。
“長孫殿下怎麼出來了?”
“外祖父來過了?”
宮里沒人能說話,但趙玄問得很篤定,蘇問春沒法騙他,點了點頭:“嗯,司先生找我說幾句話。”
趙玄偏頭向天空:“他以后還會來嗎?”
不會了。
司家不在了,他了一布,不能再隨便進出皇宮了。
蘇問春說不出口,突然反應過來很殘忍,司政清最后這點時間,故意沒見趙玄,一句話也沒給他留。
“殿下……”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會哭的!”趙玄搶先一步堵了蘇問春的話,他是正正經經的皇長孫,他不會在人前表現出脆弱,也不會對某些人或者某些東西過度依賴甚至迷,這是他記事以后,所有人告訴他的道理。
他會一直記著,并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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