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你瘋了!”
李隆基簡直又驚又怒,卻又不敢提高聲音,竟是低吼了一句。。.。 可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的是,李璘隨手把手中那半盞茶潑在了地上,也不去管那小火爐上茲茲直響的銅壺,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他。從前這些年裡,李隆基或忙於國事,或忙於和嬪妃作樂,對於兒孫們一貫不甚留心,而李璘更是因爲貌醜,幾乎沒得到過他的多關注。此時此刻,當父子四隻眼睛就這樣不閃不避地對視中,他陡然從李璘的目中看到了某種他最悉的東西。
那是野心不甘寂寞的芒!想當初他還是區區臨淄郡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
李璘見杜士儀稍稍挪了一下,他陡然低喝道:“相國還請不要妄!”
只是手腕一翻,一瞬間,他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柄小巧玲瓏的手弩。當此之際,別說杜士儀立刻不了,就連李隆基亦是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刻,李隆基已經再也不敢去想自己當初授意李璘在茶水之中下毒的原劇本,在竭力鎮定心神後,他的聲音不知不覺竟有些抖:“李璘,你知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麼?放下,杜卿於國有大功!”
“於國有大功?如果他真的是於國有大功,阿爺你爲什麼在我上次進宮的時候,授意我在這茶水中下毒,要鴆殺杜相國?”李璘隨口反問了一句,見李隆基登時面灰白,額頭上甚至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他方纔意味深長地說道,“阿爺,你之前的話確實說得人至深,那番許諾也確實很讓人心。你說杜相國早有異心,再加上手握重兵,遲早會篡了大唐,所以要我這個爲宗室皇子的起鋤,事之後,便許我主東宮……”
“別說了!”李隆基很想暴喝一聲,可說出的聲音卻猶如蚊子似的。因爲,他駭然發現,李璘竟突然將手弩調轉過來,對準了他!這一剎那,他只覺得渾汗全都立了起來,哪裡還能拿出君父的威勢來恐嚇這個自己一向不重視的兒子。
見李璘只是將手弩挪往李隆基片刻,而後又對準了自己,杜士儀目芒一閃,這才面沉如水地說道:“陛下可否說一句實話,永王所言,是真是假?”
“阿爺,這手弩之中可只有一支箭,你如果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敢承認,那麼,我也只好賭一賭了,看看做出弒君弒父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之後,杜相國能不能念在我給他除掉了最大的絆腳石之後,給我一條活路,又或者是把我這個有最大把柄在他手裡的皇子給拱上皇位!”
李隆基完全不知道李璘想做什麼,本待堅決否認的他,嚨口就彷彿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儘管那閃爍著寒的箭頭正對著杜士儀,而不再是自己,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才放了段懇求道:“十五郎,有話好說,朕已經決定傳位給你,你又何必……”
“時至今日,你還想騙我?阿爺,我不是那兩位倒黴的太子阿兄,不是傻乎乎和柱子比誰的李琚,也不是有文名就沾沾自喜的李瑤和李琬!至於廣平王和建寧王,他們就更傻了,明知道自己的祖父是那樣涼薄的子,還指去朝臣奔走,讓他們來救太子阿兄?笑話,要是阿爺你能勸得回來,當年何嘗會枉死那麼多人!阿爺,你不過就是想哄了我當那殺人的刀,替你解決了杜相國後,然後再把我扔出去平息衆怒嗎?別看太醫署的醫說你活不過多久了,可只要活上一天,以你的子,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萬萬不肯被人掌控的,這格我最清楚不過了!”
李璘稍稍一頓,臉上出了一獰笑:“因爲我,就是和阿爺你一模一樣的子!我最恨的就是被人玩弄於掌心!”
杜士儀並不是算無策的神仙,他只是據李隆基近日以來接見次數最多的這幾位皇子,推斷出李隆基今日邀他到這十六王宅來別有用心。至,絕對不是李隆基信誓旦旦說的什麼擇立儲君,而是別有目的。什麼穎王、盛王、王,他一個都不,觀他們的言談舉止也只覺得就這麼一回事,可只有永王李璘,他從最初聽到這個名字開始,就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這位永王,在歷史上可是招攬了李白幕,一度在江左鬧出了老大聲勢,現如今卻被李隆基看中,其中怎會沒有玄虛?可他還是錯算了永王李璘心中的積怨,這種積怨衝著他的程度反而不如衝著李隆基的程度來得大!
所以,此刻李璘雖然用手弩對著自己這個正主兒,卻和李隆基針鋒相對,彷彿要將幾十年鬱積心中的憤怒宣泄殆盡似的,他當然不會出言去激怒這位十五皇子,只是若無其事地看著被人揭穿意圖之後,按著口著氣,臉憋得異常難看的當今天子。
“你……你……逆子……”
利用李璘的意圖已經被完全看穿,李隆基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後,見李璘面上流出譏誚的笑容,他不由得使勁一咬舌尖,藉助那強烈的刺痛讓頭腦保持冷靜。這樣自式的方法總算有那麼一效用,他總算是強出了一笑容,一字一句地說道:“好,好,十五郎,你既然不相信朕的承諾,朕可以立刻寫下詔書給你。我們是父子,有什麼話都好說……”
“那好,阿爺,請你現在就寫。”李璘立刻笑了,朝草亭中的一個方向努了努,只見其中赫然備好了文房四寶,隨即方纔用手弩指著杜士儀說,“杜相國,還請去那邊把東西給我阿爺送過去。順便提醒一聲,我這準頭雖說未必就一定能夠正中要害,可弩箭上頭塗了見封的毒藥,誰讓阿爺一定提醒我要用毒?就算你上真的穿了再好的甲,想來也不必賭一賭這死裡逃生的可能,是不是?”
杜士儀沒有說話,他緩緩站起來。沒有經過李隆基前,而是故意從這位天子的背後繞了過去,見其氣得肩膀直哆嗦,他心中哂然一笑,取了筆墨紙硯放在其前後,也不回舊位,就勢在另一邊盤膝坐下了。
李璘彷彿早就豁出去了,並不在意杜士儀坐在哪,就這麼笑地看著父親,口氣卻頗爲狠:“阿爺,我的耐心有限,別磨磨蹭蹭耽誤我的時間!”
李隆基當年在唐隆政變殺人無數之後,率兵圍城樓,一度想要順手把父親睿宗李旦也殺了,從而永絕後患。而那時候,是郭元振帶著僅有的兵攔在他前,當了唯一的忠臣。而他在坐穩皇位之後,就殺儆猴除掉了這個礙事的傢伙。可現如今,他面前沒有千軍萬馬,沒有鐵騎刀槍,只有這麼一個殺氣騰騰的兒子,可他前卻再也沒有郭元振那樣一個忠臣!
他看了一眼杜士儀,竭力告訴自己要忍耐。永王李璘不過是個本沒出過十六王宅,只會紙上談兵的小輩,只要他用這一紙詔書騙了其上當,替自己殺了杜士儀,等之後,他就能夠立刻讓軍除掉這個腦有反骨的逆子!至於李璘的那些說辭,憑著這一張他被寫下的傳位詔書,就不會有人相信,絕不會!
只是略一思忖,李隆基就提筆蘸墨寫下了第一個字。儘管他的手腕仍在抖,可多年來端坐在帝位上的養氣鎮定功夫終究不是等閒。須臾之間,他便在白麻紙上寫下了幾行墨跡淋漓的字。可他捧著紙卷待墨跡一干,便想要捲起來給李璘的時候,卻不想人衝著自己嘿然笑道:“阿爺還請不要妄,杜相國,煩勞你也一樣不要。”
警告了兩人之後,李璘倏然站起來,居高臨下竟就這樣反看著白麻紙捲上的字跡。這不僅是從下到上的反看,同時也是從右到左的反看,若是換別人,如此分心二用,只怕多花一倍時間也未必能夠看出個所以然來。然而,李璘卻只是隨眼一掃,不過兩三息之間就收回了目。
“好,很好,阿爺你能夠寫下這樣的東西,確實足以讓我滿意。”李璘的臉上出了一惻惻的冷笑,箭頭突然下移,竟然就這樣對著李隆基了過去!
李隆基完全懵了,可隨著旁邊有人使勁踹了他一腳,他終究躲過了要害,可仍然被那支弩箭中了左肩。當那箭支的一瞬間,李隆基完全懵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李璘拿到了自己這傳位詔書,竟然不是去殺了杜士儀,而是直接把箭對準了他!爲什麼?這是爲什麼?難道是杜士儀和李璘勾結,兩個人早已達了默契,這一場戲本就是演給自己看的?
就在他陷了無限絕和迷茫的時候,他只聽得耳畔傳來了李璘的一聲冷笑:“杜相國,要怪就怪你是個徒有虛名的名將,沒有一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好武藝吧……來人哪,快來人哪,杜相國行刺陛下!”
這前後兩句話一則極輕聲,一則極響亮,可卻猶如重錘一般砸在李隆基的心頭。這一刻,他終於完全明白了李璘的計。
這個逆子,竟是想要殺了他嫁禍杜士儀!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李隆基就只見李璘扔了手弩,陡然之間一抹鞋底,手中多了一道寒,隨即力往杜士儀撲了過去。儘管他分外想看清楚這最後一個結果,可卻迷失在了深沉的黑暗之中。他還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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