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府中——

陸敬堯、紀英田以及六七個千戶都是出了廳，行了一會兒，正好到儀門，抬眸就見顧云縉正拱手抱拳，向著一位布年行禮。

陸敬堯面冷漠，冷笑道：“顧千戶，這是哪位閣閣臣來此，你竟不向里間報給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下怠慢閣臣呢。”

紀英田輕笑一聲，拉長了聲音，說道：“老陸，我們這些老錦都是圣上家奴，別說是閣樞相，就是戴公公打發了一個小監來，我等也要好好伺候著。”

這就是測測地譏諷賈珩是小監了。

此言一出，陸敬堯臉一怔，繼而哈哈一笑，附和道：“老紀此言甚是，我們為陛下鷹犬爪牙，奉上命行事，誰來指使我們，我們不得好好聽著。”

后幾位千戶見上發笑，也是紛紛發出哄笑之聲。

賈珩面沉靜，一如玄水，徇聲看著陸敬堯和紀英田，在路途之上，曲朗已向他敘說過目前錦府的況。

陸、紀兩位同知為錦府之主事者，北鎮司鎮使仇良則是執行事務，募訓人手的下屬，而南鎮司不在此辦公。

故而，稱錦府為北鎮司也不為過。

這邊廂，面對錦府中眾嘲笑，謝再義冷哼一聲，正要冷喝，卻見賈珩手示意其不必說話。

這一幕，自是落在陸敬堯與紀英田以及后的幾位錦千戶眼中，面上輕蔑之意愈濃，心頭冷笑連連。

終究是個頭小子，封了爵又如何？

天子親軍的錦衛府，為天子家奴，別說是三等云麾將軍，就是三等男，三等子，也自能言笑無忌！

又能奈他們幾何？

賈珩面沉郁，向前行了一步，冷聲道：“陸敬堯、紀英田，爾等二人既自承天子家奴，可認得此劍？”

“噌……”

腰間三尺寶劍霍然出鞘，發出清越的鳴，宛若水龍之，也將陸敬堯和紀英田的呵呵笑聲倏地止在嚨中。

“這……這是……”

“天子家奴？連天子之劍都不識？爾等雖口口聲聲天子家奴，心中可有天子！”賈珩猛地沉喝道。

其實，他并不想以天子劍威錦衛的兩位同知。

還是那句話，如果錦衛府能夠配合他行事，他自然不會妄加得罪人，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但人家不給他面子，他自也沒必要慣著。

宦海沉浮，退一步萬劫不復，面這東西往往比命都重要，如果今日被這二同知而無于衷，灰溜溜打道回府，他將自此不能在場立足。

“這陸、紀二人狗眼看人低，如果按著《紅樓夢》的未來發展，最后陸、紀二人都沒有坐穩這錦都指揮使之職，最終還是讓仇都尉上了位。”

賈珩心思電轉，這些關節在心頭一一閃過。

這邊廂，紀英田聞聽呵斥，已是面如土，瞳孔凝如針，目落在那布年腰間懸著的金龍劍鞘上，再也不離一般。

是天子劍！

錯不了，這是天子劍！

庶民之劍，誰敢紋以龍章紋？

更不要說在鼎、劍、印這樣的禮樂之上鐫刻龍章紋，這是十惡不赦之罪！

大不敬之罪：諸盜、偽造寶者，絞！

哪怕是后世，也有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罪，因為侵犯了國家機關的威信。

“放肆！天子劍在，如圣上親臨，爾等為天子家奴，還杵在那里，是要以奴仆之與天子平起平坐嗎？”

不等賈珩喝問，后的蔡權已然氣沉丹田，舌綻春雷，怒喝著，著不遠幾個平日見了都要繞道走的錦衛，疾言厲。

心道，“珩兄弟這尚方寶劍非要自己懸掛著，也不學戲臺上的包龍圖，讓貓展昭捧著。”

至于誰是貓，嗯，他蔡權不才，向來唯珩兄弟馬首是瞻。

賈珩面幽幽，心頭閃過一抹古怪，余瞥了一眼臉紅，如飲酒的蔡權，心頭閃過一抹不知是悲哀還是無奈的心思。

暗道，這就是權勢迷人心竅之，引得英雄豪杰為之折腰。

所謂起居八座，一呼百諾，哪怕是商賈，都想捐個出，前世今生，概莫能外！

這邊廂，面對蔡權的喝問，離著賈珩最近的顧云縉率先抗不住，一袍下擺，跪伏于地，誠惶誠恐道：“卑職顧云縉，見過天使！”

而后，紀英田也是面難看，因為角噙著的冷笑倏而收回，就有幾分搐之相，但仍是一袍，將頭深深垂下，沉聲道：“臣，錦都指揮同知，紀英田參見天使！”

之后，就是“嘩啦啦”的一片跪倒之聲，紀英田后的四大千戶，都是黑地跪伏于地，軀都在微微抖。

一時間，就剩下陸敬堯以及后的兩個千戶，面蒼白，驚懼不定地看著那手執尚方寶劍的布年。

“怎麼，陸同知自覺羽翼滿，不以天子家奴自居了？”賈珩冷睨了一眼陸敬堯，冷聲道。

“臣，錦都指揮同知，代掌錦府事，陸敬堯見過天使！”陸敬堯形一震，深深垂下頭，一字一頓說著，聲音中帶著一自己都不易覺察的抖。

而后，就是一段幾個呼吸的沉默。

賈珩看著跪伏于地，雙肩有著幾分抖的陸敬堯，面淡漠，一手持劍，一手扶住陸敬堯的肩膀，半蹲下來，將頭湊到陸敬堯耳畔不遠，清聲道：“本皇命提點五城兵馬司，全力緝察國家應考舉子被東城江湖幫派勢力毆殘一事，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士林嘩然！更有圣旨邸傳諸省，言辭厲切，督促急辦！可以說該案，是朝野上下，百、閣關注的案子，錦府中曲朗副千戶協同辦案，陸大人，聽說你……似乎很有意見？”

雖是側耳而說，但聲音清朗，不大不小，恰恰為錦府中幾位千戶聞知，無不心頭一凜。

尤其是那年一手執著出鞘的天子劍，一手扶著陸同知的肩頭，這一幕委實有些笑里藏刀的詭悚之。

心頭不由浮現八個字，溫言在口，利劍在手。

陸敬堯肩頭被按著，心頭劇震，一張臉又是憤怒又是屈辱，但余中被天子劍的耀目金照著，而聽著耳畔的溫言語，心頭更是涌出陣陣自己都說不出的恐懼，道：“天使，卑職絕無此事！”

賈珩輕聲道：“陸同知，東虜肆北疆，圣上現在正為邊事煩擾，幾乎廢寢忘食，現在東城幫派為惡洶洶，又鬧的滿城風雨，甚至連錦府中都有為之暗通款曲者，本皇恩浩，督辦此案，分解圣上之憂，這才來錦府求援，說來說去，本也是為了皇差。”

說到最后，拍了拍陸敬堯的肩頭，道：“所以，陸大人你……你要顧全大局啊。”

這一席綿里藏針，有理有節的話，說的不管是陸敬堯還是紀英田，都有一種骨悚然之。

他們為天子鷹犬爪牙，如是不為圣上分憂，不能顧全大局，那就執天子劍，掃滅之！

“卑職……”陸敬堯已經是滿頭大汗，他自是聽出這平靜語氣中的殺機暗藏，心頭又恨又懼，低聲道：“卑職遵命。”

賈珩起，神冷冽說道：“陸同知，紀同知，幾位千戶大人，都起來吧，爾等怨恨也好，不服也罷，不管是想找回場子，還是想報復本的，也要等這次差事辦好！現在本執天子劍，督辦此案，命令錦府，必須予以報協助，哪個該敷衍塞責，暗中壞事，縱然本饒了他，本手中的天子劍，也饒不得他！”

說到最后，已是疾言厲，殺氣騰騰。

下方陸敬堯、紀英田等心頭劇，訥訥不敢應。

伴隨著話音方落，長劍還鞘，一聲清越的水龍之響徹在庭院中，然雖是回鞘，但藏于劍鞘的殺氣卻比之出劍更盛三分。

蔡權、董遷二人此刻昂首，一臉與有榮焉，后的謝再義也是虎目四而出，心道，只有這樣剛強果斷，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人，才有資格做他的上。

大丈夫當如是！

曲朗以及后幾位錦衛，也是看著那昂然而立的年。

心頭不約而同生出一念，皇權特許，先斬后奏，生殺予奪之權，無懼毀謗加，這才是錦衛！

“都起來，廳敘話。”賈珩一大氅，向著廳而去。

他現在之所以敢如此行事，還是那句話，他帶天子劍，如同天子親臨。

當然，他也不能胡來，分寸這個東西，雖然沒有人給他說，但他要比誰都清楚。

宮門之前，削齊王奴仆一耳，他連半頭發都不齊王，這是分寸。

五城兵馬司中，劍橫裘良其頸，劍半寸，見即頓，這也是分寸。

錦府中，威嚇錦府一眾錦，著其跪下，肩“溫言安”，同樣是分寸。

如果以為拿了尚方寶劍，就可以為所為，想殺誰就殺誰，那只不過是擅殺文龍的圓嘟嘟，來日，難免菜市口上，漁網加，難逃凌遲之刑。

“想要隨心所的運用權力，就要知道權力的邊界，否則，用了，就了庸碌無能，用多了，就了跋扈專權，多帝王甚至都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們不知道自己手中掌握多權力，而為臣下所輕視、欺瞞，他們濫用權力，長此以往，同樣為臣下所輕蔑、鄙夷……故，帝王之，因人而授，徇名而責實，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也。”

賈珩下心頭的思緒，在蔡權以及曲朗二人的扈從下，面冷峻，舉步邁廳，而后的錦府同知、千戶也是隨其后。

廳之中，賈珩坐在條案之后，將天子劍放在案上，目逡巡過下方一眾錦衛。

“諸君都是錦府中的棟梁之才，被圣上視為屏衛帝闕的鷹犬爪牙，本也敬佩諸位之能，現在東城江湖幫派肆，諸君當有良策教我？”

下方一眾錦千戶都是面面相覷，無人敢應答，只是看著陸、紀二位指揮同知。

賈珩見廳中人一言不發，就是冷笑了一聲，道：“這就是天子親軍，斗藏百計，制敵全無一策！怪不得容東城三河幫等人肆為禍，長達數年之久！連衛里的指揮使都因罪去職……”

就在這時，下方一個面容沉毅，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千戶，抬頭，拱手道：“大人，還請收回此言！”

賈珩輕笑了下，道：“倒是出了一個英雄好漢，你來說。”

那千戶著頭皮，拱手道：“東城之三河幫從組建、壯大，皆在我錦切監視之下，經歷司中探事匯總冊，一應俱全，曲副千戶所帶走之簿冊，大人已盡做閱覽，何輕視我天子親軍？”

此言一出，一眾千戶也是紛紛出言應和。

而紀英田和陸敬堯二人，就是悄悄對視一眼，這兩位老對手，眼中都是閃過一抹欣然。

心道，就這樣！

你賈珩手執天子劍又如何，若是無能之輩，錦衛府，上上下下也是口服心不服。

然而，卻在這時，卻從那條案后傳來一聲冷笑。

“本問爾等制敵之策，爾等卻說報匯總，既有報匯總，為何坐視三河幫肆東城，以至今日，漸頑瘴痼疾？”賈珩一拍驚堂木，沉喝說道：“本并非輕視錦之能，而是恨爾等既有此能，仍袖手旁觀，坐視三河幫欺男霸，為惡一方！”

下方眾人聞言，心頭都是劇震。

陸敬堯和紀英田二人臉沉似水，這罵，他們只能聽著，因為縱然是前任指揮使尚勇把鍋背了九，還有一，也是落在他們頭上。

賈珩霍然站起，冷峻如刀的目，一一掃過下方的錦千戶，面沉，一字一頓道：“如輕視錦之能，本就不會來此！如不恨爾等既有此能，卻袖手旁觀，本同樣不會來此！諸君，焉能見此天子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