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十七歲開始掙錢供你參加高考，讀大學，你說過，你的一切都有我一半，如今我不過是睡個臥室，讓你去睡臺，我不過是吃一頓飽飯，前頭五年都是我勒腰帶，飯省給你吃，如今到我了，有什麼問題？你倒是說說，有什麼問題？”

一大早吃了一個大瓜的胡大娘仿佛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著脖子邁著小碎步，沿著墻跑了。

李俊被林芝一席話堵得面紅耳赤，差點悶死，上去拉著林芝的胳膊就往屋子里扯。

“你給我進來，有什麼話不能小聲點說？還嫌不夠丟人？”

林芝一個不察，被拉回屋子里，李俊趕去把門關起來。

“你不要總翻舊賬行不行？我是一個老師，我的臉面比命還重要。”

“我不翻舊賬，我就問李老師，我睡臥室，吃一頓飽飯，有什麼問題？還是你覺得我活該伺候你，吃不飽穿不暖，我穿個尿素袋做的服，你是瞎子看不見嗎？”

無私奉獻是個好詞，可那是對于利益既得者而言。

要是讓奉獻者痛苦，那這就不是什麼好事兒。

李俊說不清哪里不對，他的學識不允許他說出不講理的話，可是就是不舒服，不應該這樣。

“下次我媽再來說你，我說說，你把臥室給我吧，我睡不好，白天工作會沒神。”

“怎麼會睡不好？我睡了五年，每天晚上出去工作，累的狗一樣，回來還要收拾你吃過的碗筷，洗你換下來的裳，早上還要早起給你做早飯。

你睡不好，多數是因為不困，下回睡不著，起來掃地洗服收拾家務，你的榮譽有我一半，家務活也應該只有我一半。”

李俊，低嗓音。

“你是人，家務活本來就是人的事兒。”

林芝冷笑。

“我是人嗎？我是集中營的納粹，這里是人間地獄，我就是那地獄的魔鬼，我是人嗎？”

李俊臉一變。

“你看我日記？”

林芝說出來就后悔了，這話要十年后，李俊才會在他學生同事面前說，被那些人找上門，才知道自己在丈夫心里的位置。

可是沒想到李俊現在就有了這個念頭，居然寫在了日記里。

林芝大怒，一把把邊的小飯桌掀翻個四朝天，抓起掛在墻上的高粱桿扎的掃帚，打在李俊上。

“你特碼還真這麼認為的？

納粹睡小隔斷，把臥室讓給你。

納粹天天給你洗做飯，糧食全省給你吃。

納粹十幾歲出門做工干苦力，掙錢給你讀大學。”

李俊抱頭竄，里低聲嚷嚷。

“別打了，別打了......”

院子里胡大娘的聲音傳來。

“小林啊，在家干啥呢，大白天還關著門。”

探頭探腦的，就是想看熱鬧。

李俊一聽被鄰居發現了，俊臉通紅，一把抓住林芝的掃帚。

“我說別打了，給我住手，沒聽見啊！”

林芝立刻松手，拽著掃帚不放的李俊，一個不當心，摔了一個屁蹲，李俊惱怒。

“林芝！這日子你不想過了是吧！”

“過什麼？被你當階級敵人，給你當老媽子，伺候你穿吃飯，自己吃糠咽菜睡木板，還要被你媽不下蛋的，這日子你想過？”

李俊漲紅了臉。

“那你想怎麼樣？”

林芝一把枯黃的頭發。

“不怎麼樣，就是想跟你換換，是你說的，你的一切有我一半，我知道你這幾年漲工資好幾次，你還拿當初實習的二十八塊錢打發我，每月給我二十，你自己心安理得吃吃喝喝，一月花五十塊都不止，這日子？”

李俊松了口氣。

“如果你嫌錢不夠花，可以跟我說，我寫稿子有點稿費補，回頭我拿給你。”

林芝嗤笑一聲。

“我想你搞錯了，我要的是你的所有工資，每月只給你留二十，而不是手等你打賞。”

“林芝，你不要無理取鬧，你一個村姑，能跟著我到城里來，不用下地......”

“我是村姑，你又是什麼，村姑供養出來的泥子大學生？當初我也是村里的一枝花，并不是非你不可，是你說讓我供你讀書，你的一切有我一半，如今我不過讓你實現當初的諾言，有什麼問題？這就不了了嗎？”

李俊幾乎要暴走，他最恨別人說他當初靠人的黑歷史。

“當初當初，八百年前的事，你能別提嗎？”

林芝怒吼一聲：

“不能！”

吼完猶不解恨，這些年的抑苦悶涌上心頭，林芝三步并兩步的走到案幾上，抓起李俊的碗筷盤子狠狠摔在地上。

“這世上所有人都能不提當初，唯獨你沒有資格，你踩著我往上爬，爬上去就想把我甩掉？

你要上大學，為什麼不踩著你爹媽哥嫂，我跟你什麼關系你拉著我，你著我吸，耗干了我的青春，如今你要抹掉過去？

我供養你比你爹媽還多，你把我當納粹？”

外頭胡大娘用力拍門，惡趣味地嚷嚷。

“小林吶，有話好好說，把門開開，別手啊！”

“我供你吃穿，你這麼好的裳手表鋼筆，你還有心思寫日記？”

“嘶啦——”

李俊越發愧，直到林芝抓起他的手稿，一撕兩半。

“不要——”

他幾乎要給林芝跪了。

“林芝，芝芝，那是我的心，你別撕，你要什麼我都答應，別撕。”

林芝拿著一撕兩半的文稿扇了扇風。

“我不要別的，就要你的工資，你的臥室，你的口糧，過去五年，我過的什麼日子，接下來這五年，你就過什麼日子，五年過后，我們一拍兩散。”

李俊快被折騰瘋了。

“林芝，你放過我吧，我實在不了。”

“呵！”

林芝幾乎要流出淚來，猛地仰頭看天，不這畜生看見的弱。

“這才一天就不了了，我過了五年。”

李俊揪著頭發，蹲在那里不敢說話。

“想讓我放過你也行。”

李俊手一頓，仿佛幻聽了，半晌抬頭。

“好好好，我可以搬回去了嗎？”

林芝冷笑一聲，眼眶紅紅的，剜一眼李俊。

“想什麼呢？我從十七歲供你，如今我二十五歲，這輩子最好的八年，把你捧人人尊敬戴，滿腹才華詩的李老師，不需要付出代價嗎？你媽養你還指你給養老，我養你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