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附近有一家熏鋪子,賣各種豬下貨、香腸、熏,偶爾也賣鹵牛。沈韶打小兒吃,家裡大人給點零花錢,除了買些孩子喜歡的小零碎兒,夏天就進貢給了冷飲店,天涼了就都花在這家食鋪子裡。
沈韶不鹵牛,總覺得不夠細膩,有點乾吧塞牙,也不夠香;熏都整個賣,小孩兒那點零花錢買不起,於是就剩下了買豬頭和香腸了。其中,沈韶又最豬頭。
這家店的豬頭先鹵後熏,沒那麼膩,帶著點奇怪的焦香味兒。
放學路上,沈韶先買個火燒拿著——要剛出爐的,撕開還冒著熱氣的,然後到鋪子買一小塊豬頭,讓店主把片薄片兒塞在火燒裡,就這麼雙手捧著,張開大叉子開咬。
一邊吃一邊跟小夥伴們滿大街瞎跑,或者找地方跳皮筋兒,丟沙包兒,臨到天黑才回家,被爹媽嘮叨,匆匆忙忙吃飯寫作業洗漱……
等後來沈韶畢業,混起了食圈,吃過多南北名廚佳作,卻還惦記那個店的豬頭,每次回老家都會顧,甚至還曾念給店主老阿姨的食店寫篇小文宣傳宣傳,也想知道,是用什麼熏法,是與別家不同。
一直拖拉著,直到有一次去,發現那家店和隔壁的雜貨店打通,變了一個大的房屋中介所,那個老阿姨據說跟在海外定居的兒子走了。關於那到底是怎麼熏的,徹底了懸案。
沈韶看著瓦藍瓦藍天空上縷縷的白雲,幽幽地歎一口氣,低下頭接著收拾豬頭。雖然不會熏,但沈韶做鹵的本事不錯,大致紅燒的路數,濃醬重料,鹵夠時候,味道錯不了——只是收拾起來麻煩。
沈韶特意給鋪子多加錢,讓人上心點多給刮一遍豬,便是這樣也不放心,還得回來自己再檢查一遍。若是吃著吃著,讓客人發現幾豬……這就惡心了。
卻不想,饒是這麼小心,還是出了事。
太還高,剛開始敲暮鼓的時候,進來兩位面生的客人,一著藍繭綢衫,一著褐布衫,都高鼻深目,頭髮卷曲,是兩個胡人。
這長安城胡人多,沈韶混不在意,笑著招呼一聲,便請他們隨便坐了。
兩人點了招牌的瑪瑙、獅子頭、鹵豬頭、豬腳,都是大葷的菜,又要了三角酒。
一角就是四升,像林尹那樣的公子哥兒隻喝一升,這兩位竟然要喝十二升……
開飯館子的不怕大肚漢,沈韶快手快腳地準備了,讓阿圓拿托盤送過去。
店裡客人越來越多,很快就坐滿了,有吃完了走的,又有新來的,有人在這裡喝酒,有人單來買玉尖面或者食,熱鬧得很。
突然聽到裡面吵嚷起來。
沈韶放下手底下的活兒,走過去查看。
卻是那兩個點了三角酒的胡人,指著菜盤子道,“裡有發!你們這裡不乾淨!”
雖然一向自認為乾淨,做飯時都戴圍套袖,頭上蒙布巾,阿圓也是一般打扮,但萬一呢?沈韶上前賠笑道:“客人莫要著急,不知那髒東西在哪裡?”
藍衫胡人乜斜著眼看沈韶,掀起一邊角兒笑一下,用手指著放瑪瑙的盤子:“便是這裡。”
盤子裡已經吃了,只剩下些醬子,醬裡果然有一頭髮。
余下客人們好些都不吃了,扭過頭或者圍過來看。
藍衫胡人打個飽嗝,酒氣噴了沈韶一臉,“怎麼樣?小娘子?”
這瑪瑙都是上桌之前從陶罐子裡盛出來現裝的盤子,然後為了紅亮,也為了更提滋味,淋上一杓醬。這麼個過程,若盤子裡還有頭髮,除非沈韶和阿圓是瞎的。
再看看那滿桌的已經吃得七七八八,酒也喝完了,沈韶便明白,這是吃飽喝足要找茬兒……
那胡人還不依不饒:“小娘子要給我們個代啊,不然我們出去若嚷嚷起來……”又對周圍的食客道,“大夥兒說呢?”
當下便有人皺起眉來,回頭看自己的盤子,也有人看沈韶。
阿圓急道:“不能!我家最是乾淨的,怎麼會有發?”
那褐胡人瞪眼:“那你說這盤子裡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沈韶仔細看了那頭髮,笑道:“客人們莫急,這盤子裡到底怎麼來的髒東西,看我變個戲法兒就知道了。”
一聽說有戲法兒,查看自己盤子的也不看了,都紛紛看沈韶。
“去拿兩個白瓷碗來,其中一個裝清水,再拿一雙竹箸、一些澡豆、一塊白乾淨布巾。”沈韶吩咐阿圓。
阿圓應聲而去,很快便拿了過來。
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沈韶。
沈韶能乾嗎?就是給洗個頭髮。
學著魔師的樣子,什麼都讓大家先驗看一下,沈韶把那頭髮了澡豆,涮洗乾淨,又輕輕用布巾吸乾水分,把它放在另一個空碗裡。
“大家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沈韶笑問。
有人眼拙看不出什麼,這不就是頭髮嗎?也有人眼尖,“彎曲,還有點發黃!是這胡人的發!”
那頭髮在湯子裡看不大出原來的樣子,洗乾淨就現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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