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繡坊街靜悄悄的，薛無問門路地走到街尾一家面館，從一側的天井門推門而，衝坐於楊樹下的中年男子頷首一笑，道：“朱世叔。”

朱毓指了指對面的石凳，道：“吃麵，老孔親自下的面，湯正熱乎。”

二人今日在太廟從天將明一路跪到天黑，整整六七個時辰不曾進食，自是得很。

不過片刻，一碗熱乎的湯面便下了肚。

朱毓滿足地歎一聲，覷了薛無問一眼，才開門見山道：“聽說你在查齊昌林？”

第59章

如今閣儼然分兩派， 一派聽令於首輔凌叡，一派則以次輔朱毓馬首是瞻。

認真說來，閣兩派之間的爭鬥， 毫不比司禮監的遜。

凌叡乃閣首輔、吏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朱毓則是閣次輔、戶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

二人俱是二十年前， 亦即是承平一十六年的進士。那一年的金鑾殿裡， 朱毓被承平帝點為狀元，凌叡被點為探花。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如今朝堂裡正二品的員還有一人也是承平一十六年的進士，那便是齊昌林。

齊昌林是那一年的二甲頭名。

三人會試前便已相識，說來，那時的他們亦是意氣風發的年郎，雖家族不顯， 在盛京毫無基， 可一個二個均抱著一顆要在盛京大展拳腳的心。

朱毓與齊昌林皆是寒門之子，而凌叡雖與瀛洲王氏沾了點親， 卻因家族太過落魄，在進京趕考前本不得王家看重。

許是因為都是出寒門的緣故，齊昌林初時與朱毓是走得很近的，那時他們都在翰林院任職， 下值了常常約著出去吃酒。

齊昌林這人心思敏銳，子活絡，又能放下段，毫沒有二等頭名的傲氣， 在盛京的場裡很是能左右逢迎。

可這樣的格在固守規的翰林院屬實並不得人喜歡。

彼時他們的上峰覺著他太過喜鑽營， 骨頭似的一個人， 便不大看得上他。於是許多事都是直接與朱毓去做， 並囑咐他些與齊昌林往來。

可那時朱毓並不因此與他疏遠， 齊昌林此人確實說不上多君子，可朱毓私底下知曉，他對他的那位發妻極其重。

平日裡出去吃酒，隻飲一小口便不敢多飲，只因他妻子最恨他一酒氣醉醺醺地回家。

那時他總是笑嘻嘻道：“家有母老虎，不敢多飲，見諒見諒。”

旁人都笑他懼夫綱不振雲雲，只有朱毓知曉，他的發妻有一位一酗酒就打妻罵兒的無能父親，齊昌林怕勾起妻子的傷心事，這才不敢多喝的。

但凡吃了點酒，都要在外頭散盡酒氣方才回去。

這些事齊昌林鮮同人說起，也是有一回說起一宗在順天府鬧得很大的殺夫案，才無意中了一兩句。

他說，那種一喝酒就對自己妻兒拳腳相向的男子，活該被他妻子捅死。

齊昌林這人就像土裡的泥鰍，不溜手的，他裡的話更是真真假假，難以分辨。可朱毓相信，他那時說的那句話，是真心話。

齊昌林這人是極難得會對人吐真言的，能對朱毓說出那樣的話，說明他對朱毓到底是有些朋友之誼。

只是後來兩人終究是漸行漸遠。

畢竟要走的路不一樣了，分道揚鑣也不過是遲遲早早的事。

齊昌林追隨了風頭正盛、節節高升的凌叡，而朱毓卻連留在盛京做京的資格都無，被下放到太原府去做縣令。

臨行時，齊昌林前來送行，對他道：“由，在盛京，獨善其是行不通的。若是哪日你想明白了，再來尋我，我一定助你。”

思及過往，朱毓不由得歎息一聲。

承平一十六年的四月，他們二人一同在金鑾殿外頭的玉階下，等待傳臚。

那時的他們意氣風發，想要君臣同袍，創一個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想要青史垂名，做一個百姓戴的良臣。

可現如今，再見已是陌路人。二十載的海沉浮，從前的初心早就找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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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館裡，一名老仆抱著壺剛暖好的酒，送至天井的石桌。

薛無問執壺倒酒，笑著道：“朱世叔此話何解？”

朱毓哼一聲，道：“齊昌林府裡，有一名小妾是我的暗樁。你都查到上了，我還能不知曉你在查誰？”

薛無問沒真打算瞞著朱毓，只不過是在試探一下他知曉多。

聽見此話，便抬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世叔見笑了，小侄的確是在查齊尚書。”

朱毓深了他一眼，道：“你爹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定國公府在大周的地位太過特殊，輕易不能牽涉進黨爭裡。

當初先太子府出事，定國公在一開始也只能袖手旁觀。

那時他與薛晉都以為，以先帝對先太子與先太孫的偏，就算起疑心，也會先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會讓太子太孫蒙冤。

事實也是如此，承平帝雖震怒，可心裡到底是傾向於相信太子的，特意命大理寺、刑部與都察院三法司會審此案。

原以為這樣重大的案件，沒個一年半載都不能查出個水落石出。

可承平帝的口諭才下達了不到兩個月，三法司便定了案，判太子府謀逆，一同參與這起謀逆案的還有青州衛家與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