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這個夏日異常悶熱,江陳走后,竟是連一場雨都未下。
柳韻送了幾次帖子來,都被音音給推拒了,只稱病不出,偶爾去趟國公府,在蔣老夫人邊恭敬伺候。
進了九月,萍兒跑了來,著急忙慌,說是蘇幻終于發了話,愿意讓音音去探,又神神湊至耳側,不安道:“夫人近來子倒是無礙了,只一心想著同家主合離呢,表姑娘您看這”
音音沒應聲,起換了件服,隨萍兒去了陳家,進門時已是申時末。
蘇幻坐在海棠花架下,秋香織錦緞,端莊又文雅,還是面又要強的大姐姐,毫看不出剛經歷了那樣絕的境況。
聽見腳步聲,轉過頭,蒼白著臉淺笑道:“音音,你長大了。”
再不是那個被父母兄長護在后、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危難時,是這個小姑娘臨危不,將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音音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里像堵了團棉花,不過氣來。
大姐姐明明得的很,卻想哭,越堅強,越想哭。總是這樣,將自己所有的彷徨凄楚藏起來,豎起尖刺,裝作無堅不摧。
“大姐姐......”眼里淚花閃爍,出口帶著哭腔的抱怨。
蘇幻面上哭笑不得,現在反要來安,只好拿話岔開,說些這些時日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子漸漸康復之類,才止了小姑娘的眼淚。
音音替蘇幻拽了拽膝上毯子,拿出南邊來的信,給蘇幻講沈沁近來的境況。
姐妹倆正說話,萍兒探頭探腦道:“夫人,家主來了,站了許久,你看這,可要見見?”
蘇幻沒應聲,目空茫,落在陳林曾親手為植下的海棠花樹上,淡聲道:“萍兒,明日找花匠將這海棠花除了吧。”
說完,沉默了許久,忽而轉頭,對音音道:“音音,我要和離。”
音音并不勸和,反倒從袖中出一封早備下的和離書,娟秀小楷,條例清晰,遞給蘇幻道:“好,咱門合離。”
蘇幻笑了,這個小姑娘啊,其實同一樣,是有傲骨的。揚聲道:“萍兒,讓陳大人進來吧。”
陳林手里捧了剔的茯苓糕,是蘇幻最的清甜,這月余蘇幻都不見他,今日愿意讓他進正院,倒是讓他心里高興。
他知道蘇幻氣他,可他們畢竟年夫妻,深厚,哪里有什麼隔夜仇?想來他日后再多對好些,這芥也就消了,不能生了也無妨,他并不嫌棄。
他進了二進門,看見海棠花架下的妻子,微有些出神的凝了片刻,輕喚:“阿幻。”
蘇幻倒也沒了前些時日的冷淡,只客氣道:“陳大人坐吧。”
陳林只覺欣,以為這是看開了,他再溫言語幾句便也過去了。可又無端覺得這話里著點子生疏,讓人聽了不舒服。
他隔著竹編案幾坐了,抬頭看見音音,剛想打聲招呼,卻聽蘇幻清清淡淡一句:“陳大人,我們和離吧。”
“什麼?”
陳林無論如何不信深自己的妻子會說出這話,聽在心中只覺惶惶,他緩了好大會,才勉強笑道:“阿幻莫要開這樣的玩笑,你我親時可是說過,永不相離的。這回是我的不是,我往后.......”
“陳大人,這是和離的文書,你看可有問題?若是沒有,便署名摁手印吧。”
音音不耐的很,懶怠聽這人說話,不待大姐姐反應,已將和離的文書遞了過去。
陳林的目在那份和離書上掃了幾眼,落在那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上,子陡然一僵,站起來道:“不可能,我絕不同意,阿幻你說,為何要和離呢?我們年夫妻,誼是旁人不能及的。”
“為何要和離?”
蘇幻的聲音還是淡淡的,著子有氣無力的飄渺:“陳大人,難道你忘了?是你在妻子懷六甲時帶回來個小妾,憐惜呵護。是你在妻子難產的夜里,還在同妾溫存。是你帶回來的小妾讓我們沒了孩子。我是說過同你永不相離,可你也說過此生唯我一人,絕不負我。你的話既不作數,我的便也收回吧。我們往后,再不相干。”
我們往后,再不相干。冰錐一樣,直直進陳林心中,讓他微微戰栗了一下,在看到妻子雖淡漠卻堅決的態度后,忽而斯歇底里:“蘇幻,我不能,無論如何,我不能同你和離。”
“陳大人,你是要和離還是要自己的烏紗帽?”
這聲音清朗,帶著子慵懶,沈慎著把折扇,從花廊步了進來,一副風流貴公子模樣,臉上卻帶著子狠。他后跟著朗月般的季淮。
“二哥哥,大哥哥?”
音音同蘇幻看見兩人,俱是愣了一瞬。
沈慎頷首,并不寒暄,從袖中掏出一沓票據賬冊,對著陳林似笑非笑:“陳大人,這票據是你從魏記訂購的玉麒麟,樣式獨特,全京城僅此一個,現下被送給了自己的上峰崔大人;這是你今年所提拔下屬家的賬本,若是我沒看錯,上面可是有幾筆不菲支出,用來謝你的提拔之恩;這是.......”
他一樁樁一件件擺出來,句句打在了陳林的七寸上。現如今行走場,哪個沒些人往來,只是這些事卻可大可小,尤其陳林在吏部這樣的敏職位,單憑這幾冊賬本,便能讓他清譽盡毀、前途盡失。
陳林周發寒,自然是怕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終是開口道:“我......我和離。”
他一遍遍安自己,便是今日簽了和離的文書,等過幾日蘇幻消了氣,定還有挽回的余地。
沈慎看陳林哆哆嗦嗦,作不利索,實在不耐,摁著他的手,印下了紅漆指印。
他拿了那文書,揚眉一笑,轉手揣進袖中,彎腰將蘇幻抱了起來,大步往垂花門走。
“你作甚?放我下來。”蘇幻錘他的肩,慌的問了句。
“作甚?小爺帶你走。”沈慎著子不正經,語氣卻不容辯駁。
“誰要你帶我走,我自己有,什還未收拾呢......”
“陳家的東西一件不許要,小爺我如今生意好的很,還能養不起你?都置辦新的!”
“我無需你費心,我的后路自己早備好了,宅子也賃好了,哪里要你的?”
他二人吵吵鬧鬧,只留給陳林一對遠去的背影。
陳林只覺往上涌,大聲喝道:“沈慎,你放下阿幻,你一個商戶,若是膽敢冒犯,別怪本不客氣。”
他知道這個沈慎,歸來才幾個月,也不知鉆了什麼空子,竟在京都商界混出了名堂,金山銀山也不缺的。只是畢竟是個商戶,他一個吏,想要拿他,還是有的是法子。
這句話落了,卻見那一直沉默的青竹般的男子往前一步,臉上笑的溫煦,語調卻莫名的讓人迫,他說:“在下季淮,陳大人應該識得,同朝為本不相執,若是大人執意為難我的舍妹令弟,季某卻是不能旁觀。”
他自是識得他,季淮,本是南邊來的地方小吏,幾個月間平了水患,一手錦繡文章,治世策論句句辟,驚艷了京中場,據說江首輔已屬意其為下一任的江浙巡。這樣的人,他自然忌憚不已,一時訥訥不敢言。
音音瞧著陳林喪氣樣,痛快的很,垂下頭輕笑。
腳步匆匆,跟著沈慎出了陳府,還要跟著他二人上轎,卻被季淮拉了一把,回頭便見他的大哥哥笑的含蓄,提醒道:“莫再跟去了,給你二哥哥個機會。”
“機會?什麼機會?”音音眼神懵懂,轉頭問了句。
可看著季淮含蓄的笑,又瞥了眼二哥哥抱著大姐姐一副小心翼翼的珍重,不由恍然道:“我二哥哥他原來......可不能啊,他們是兄妹啊。”
“兄妹?”
季淮曲起指敲了下音音的頭:“一個是你的表姐,一個是你的堂哥,又無緣牽絆,如何不可?”
這話說的在理,可音音總覺得他們幾人一長大,都是親兄妹一般,如今第一次察覺這微妙,不免有點詫異。
還沒反應過來,卻聽季淮語調不明,低低道了句:“你我也無緣。”
音音“啊?”了一聲,看見季淮別過臉,不再看,已往長街而去,只好急忙跟了上去。
這會子已是傍晚,夕的余暉照進巷子,澄黃一片。
兩人都沉默下來,踩著夕的余韻慢慢往巷口走。自從上次順和齋一別,又是許久未見,再見也不知何時,音音忽而有些不舍,抬頭瞥了眼側溫潤如玉的男子。
可巷子終有盡頭,音音在長街口上了車,從車窗里探出頭,朝他擺了擺手,將要放下車簾,忽聽男子聲音鄭重,道了句:“音音,等我一段時日。”
等他做什麼還未來得及問,馬車嘚嘚,男子清俊的臉、拔的姿便漸漸模糊在了夕里。
大姐姐這事了了,讓音音再無牽掛。
開始給江陳去信,并不言思念,只道今日夕很;隔日膳房做了他最喜的桂花糖蒸栗糕;后日又看見匹云海紋蜀錦,覺得與他甚相配……林林總總的小事,一封封遞了出去。
至十月初十,江陳那邊終于有了靜,回了一封信箋,廖廖兩句:“十月十五回,勿念。”
音音輕笑起來,知道江陳向來是個守信的,出口的話還從未失言過,便轉頭對羌蕪道:“羌蕪,去給柳姑娘回個話,就說我這幾日子利索了些,愿陪去普仁寺給老夫人祈福。”
作者有話要說:放個準話,明天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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