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被這些目駭的往后退了一步,袖下的指攥住了帕子,微轉頭,對阿素低低道:“從后門出去,去府衙報。”
站在門前,擋住些許視線,揚聲道:“這米是要分出去的,只需得有個輕重緩急,過幾日,我去城西施粥,你們看如何?”
去施粥,還能讓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兒跟老人有口熱粥吃,可今日若便這樣分出去了,怕是一點也不會落在們肚中。
“姑娘是要哄我們吧,現在把我們打發了,過幾日誰知道你來不來。”那黃牙的漢子不屑的很,話雖是對音音說的,卻是轉頭對著眾人起哄。
“是啊,這是要搪塞我們吧,真真不把我們災民當人看,連一點米也舍不得施舍。”
這聲音越來越大,附和的越來越多,讓音音心里一點點沉下來。
也虧得府衙離的近,不過一刻鐘,便有衙役趕了來,將人驅散了。
只離去時,倒底不甘心,竟是仇視起來,紛紛在音音門前呸一口,直言:“黑了心肝的,見死不救。”
黃牙漢子在人群中,忽而拍手道:“你們曉不曉得,這位小娘子,可是我們江浙巡未過門的妻,想來這些米糧也不干凈,這些當的,搜刮民脂民膏,卻是用來討好娘了。”
這一聲落了地,人群中又是一陣。
音音眼瞧著民怨沸騰起來,瞧的目竟是怨毒的很,一時間也心慌,砰的一聲關了院門,低低道了句:“阿素,這些米糧需得盡快布施了,再不能拖。”
.......
江陳風寒才好些,天不亮便從鎮江出發,去了邊境曲城。從曲城回來時,已是第二日傍晚。
馬車轔轔,往江陵而去。江陳往車壁上一靠,揚手將一份文書拍在了桌案上。
他抬手了眉心,揚聲道:“于勁,轉道去鎮江。”
于勁挑起一角車簾,探進半邊子,躊躇道:“爺,楊指揮使還在江陵府衙候著呢,您不見了?”
“明日再見。”江陳飲了一口茶,過車窗看外面沉的天。
今日風雪稍停,卻依舊是暗沉的,不過申時末,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男子的臉在這半明半昧的線里,廓利落凌厲,清俊的人。他瞧著外面鋪天蓋地的黑暗,忽而輕笑了聲,低低道:“永和二年,我削弱世家特權,扶持寒門學子,滿朝上下沒一個贊同的,是沈音音輕輕拽住我的袖,同我講: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往后朝廷終會益的,不管別人如何,我總是相信大人的。”
明明是清淺的語調,于勁卻無端聽出了些許落寞,在這凄寒的傍晚,讓他不太好。
南邊大戰一即發,江南又天災不斷,全靠大人一力撐著。
章太后卻不是個消停的,糾結了幾個言,指責大人不顧民生多艱,窮兵黷武。
往常,還有文昌帝在朝中支撐,可這次,帝竟罕見的不作為。
大人想來是寒心的吧。
其實他知道,大人從不在乎攻訐流言,只難免會有孤獨的時候,他想去鎮江,無非想再從沈姑娘口中,聽一句“我相信”吧。
于此時,于勁是真的希,沈姑娘還能給大人一份溫暖。
馬車到鎮江時,天益發黑沉,各家各戶都燃起了燈火,星星點點的亮。
一拐進清和坊的甜水巷,遠遠看見沈音音院門前的氣死風燈,江陳眸中便映出了一層淺淡的亮。
他輕叩了叩車壁,順著那亮,便看見了芙蓉掐腰襖的沈音音,提著一盞琉璃風燈,映出玉潤的,秋水盈盈的的眸子。
這倒像極了那些首輔府的日子,站在垂花門前,等歸來。
江陳角不自覺帶出舒展的笑意,剛將車簾開,卻見了側的季淮。
季淮披了件月白大氅,肩上還有細小的雪粒,顯是剛下了馬。
他挨的極近,微微傾同說話,眉眼間都是專注的。
也不知說了什麼,小姑娘聽了輕笑起來,眉眼彎彎,清又。抬手拂落了季淮肩頭的雪花,轉同他往家走。
風燈昏黃的映在他們上,纏綿的溫馨。
江陳的指尖輕了,愣在了當下。良久,低低笑了一聲,大夢初醒的落寞。
他一挑車簾,跳下了馬車,大步往隔壁院落而去。
季淮進了屋,將大氅下,拍了拍上面的雪沫子。他一壁讓王至抱進來個檀木紅漆盒,抬了抬下,示意音音打開來。
音音還以為大哥哥又給帶了什麼稀奇玩意兒,不笑道:“大哥哥,你又帶什麼了?”
說著隨手開了漆盒蓋,眸一亮,愣在了當下。
里面品紅鴛鴦石榴上裳,百子百福銷金描銀紅羅,邊緣滾寸長的金綴,是一套彩繡輝煌的嫁。
音音指尖輕了下金銀線織就的頸鴛鴦,聽季淮道:“蘇州云和繡坊做的,你試試可還合?若有不合適的,及早讓他們改了去。”
蘇州云和繡坊專做嫁,在江南頗負盛名,是一難求的。音音倒沒料到,季淮會專門尋了來。
只是有些恍惚,此時才真切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要嫁人了。
垂下頭,低低“嗯”了聲,指尖蜷了蜷,要去蓋那紅漆盒,卻覺手背一暖,已是被一只修長的大手攥住了。
季淮掌心里一片弱無骨的膩,仿佛一就要碎了去,讓他忍不住便放輕了力道。
他瞧見小姑娘小巧的耳垂出紅,一點點蔓延到了脖頸,微微掙扎著想要出手去。
可他沒有再放開,將是他的妻,總要習慣他。
他一點點靠近,帶著清爽的竹香,微傾,點了點小姑娘圓潤的鼻頭,含笑道:“什麼呢?往后你我是夫妻,還要做更多親的事,你總要慢慢習慣。”
音音下意識后退一步,急急出了手,反應過來后有一瞬的無措,輕輕了腳尖,吶吶道:“對不起大哥哥,你......你等等我。”
等等,等將二人兄妹的份轉變為夫妻。
季淮的眸有一瞬的暗淡,面上還是溫煦模樣,淡雅又溫和,道:“好,會一直等你。”
水滴水穿,總會有那麼一天的,只要在他邊。
他瞧著小姑娘多有些不自在,便自然的轉了話題:“音音,我今日來時,瞧見幾位婦人站在巷口張,指指點點的議論。”
“議論些什麼?”音音抬起臉,不明白他如何說這些,隨口問了句。
季淮斟酌了片刻,方道:“你且聽一聽,也莫往心里去。坊間議論你曾是江首輔的外室,如今又攀了高枝,要嫁江浙巡,是個手段了得的。”
音音手中的茶盞叮咚落地,喃喃道:“們怎會如此?”
過去了這兩年,以為這些往事也隨風散了,誰會記得那個曾經卑微的外室。只未料到,從京中到江南,竟又被抖了出來。
季淮拿出絹帕,輕的替抹去了指尖的水珠,又仔細將腳下的碎瓷片收拾干凈,才直起,從袖中出一冊話本,遞給音音。
音音打開來看,越看越凝重,方才還暈紅的臉頰一點點褪去了,蒼白的荏弱。
這話本寫的纏綿悱惻,講一對相互慕的男因著門第之別,不得不分開,子另嫁他人,男子默默守候。雖未指明道姓,但觀其容,是與江陳沒差了。
細弱的腕子輕了下,揚手將那話本丟盡了火盆中。
這大婚在即,不怕自己名聲掃地,只怕給季家蒙。
季淮安的了的腕子,帶了點不安:“音音,我并不在乎這些風言風語,我只覺得,這事不簡單。”
頓了頓,又道:“音音,早些來江陵吧。”
一個人留在鎮江,他實在不放心。他想活在自己的庇護之下。
音音回過神來,也覺出些蹊蹺。有什麼人會這樣大膽,冒著犯江首輔的風險,將這些私傳出來?
細眉微蹙,道了聲“好”。
這鎮江,怕是待不得了。
送季淮出了門,阿素瞧著音音神思不屬,便將那嫁抱了來,打趣著來分的心神:“姑娘,季大人也是費心了,這嫁真真兒好看,你且試一試吧。”
音音拗不過,便由著阿素替自己試穿,待最后一件霞帔上了,整個屋子都隨之一亮。
瓔珞垂旒,一抹濃艷,襯著小姑娘芙蓉靨,千百的勾人。
阿素看呆了去,半晌才嘖嘖道:“姑娘,等婚那日,季大人看見這樣的你,還不知要癡什麼樣兒,指不定要撒不開手了。”
這大膽又直白的話,讓音音微紅了面頰,微惱著來捂的,這樣一鬧,倒是將方才那點子擔憂散了去。
江陳將最后一本文書批注完,出了書房往后院而去,經過連廊時,下意識越過那堵矮墻,往隔壁院落去。
小姑娘的房間里還亮著燈火,暖黃的溫馨。
纖弱的影正映在絹紗窗上,隨著燭火一晃,開風。只這影不同于平日的清麗婉約,著些許紅艷艷的靡靡,將半邊絹紗窗都襯的通紅。
他微微瞇了瞇眼,不自覺便往前幾步,靠在院墻下那株殘雪垂枝梅下,抱了手臂凝。
那影轉了幾圈,忽而消失在窗前,不多時,門簾打起,阿素牽著小姑娘的手走了出來。
他聽見那婢阿素嘰嘰喳喳:“姑娘你隨我來,我那兒替你收了支東珠步搖,戴上了更襯這裳。”
江陳借著廊下風燈的,睇了一眼那影,忽而眼微揚,迷離了一瞬。
他手中那株紅梅咔嚓一聲,斷了兩截。
小姑娘一艷艷嫁,踏著月而來,面上還帶著赧的笑,像極了那些夢里的場景,披嫁,來做他的妻。
在這恍惚的夢境里,他聽見小姑娘語帶怯,開了口:“阿素,五月初五就是我跟大哥哥的婚期了,我真的要嫁人了。”
那夢境嘩啦一聲碎了末,江陳勾了角笑,自嘲的落寞,是要嫁人了,可嫁的不是他。
方才還剩下的半截梅枝,在他手心里被了個碎,細小的枝椏進掌心,淋漓一片跡。
他閉了閉眼,想起從前在首輔府,他要娶柳韻,每每當著音音的面提出來,從不避諱。
他定親,他下聘,都是眼睜睜瞧著定下的,那時但凡對他有一點心思,又會是何等滋味?
他再不敢想,微凸的結滾了滾,仰頭看暗沉的天幕,怪不得斬斷的那樣利索,怪不得拼死要離開。
這世上,同旁人分自己的人,原來是這樣的錐心刺骨。男人做不到,又憑什麼要求人做到?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晚到明明流不止,可還是不忍心,去毀掉的笑、的期待。
音音夜里睡的不□□穩,一早兒起來,便去廂房清點米糧。
裹了件夾棉斗篷,秋香的底,領口一圈雪白的狐,烘著一張小臉,益發顯的晶瑩徹。
步下青石臺階,沿著院墻往廂房走,冷不防聽見一聲沉啞的男聲在喊:“沈音音”
嚇了一跳,抬頭去尋。微踮了踮腳,才看見了江陳廓利落的臉。
這堵院墻同差不多高,往后退到臺階上,仰起頭,才能看見隔壁院落的些許景致。
那株殘雪垂枝梅開了些許花骨朵,風一吹,冷淡的梅香,這一樹梅花下,江陳斜斜倚在枝干上,肩上落了一層夜里細小的雪粒,眼里紅一片,似乎一夜未睡。
他人高長,高出這院墻些許,此刻微垂了眼看,濃的睫垂了下來,掩去了眼里晦暗的。
他問:“沈音音,嫁進季家真的是你期待的日子嗎?能不能換個別的期待,不?”
不知為何,他明明還是一副驕矜的桀驁模樣,聲音也無半點低聲下氣,可音音就是從這一一縷的落寞里,聽出了祈求的意味。
了頸上的狐,呼出的氣息凝白霜,讓一張瑩瑩的臉模糊一片。
仰起頭,問:“江大人,你這是在求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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