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的是一次次聽說有買家收了娃兒,又不對娃兒好,娃兒夭折的消息。
想到他的大牛,可能埋在某一山河,爛泥地里,他就心痛的不能自已。
沒想到,他爬了大半個國家尋找的孩子,就在本省,就在眼皮子底下。
可是他家破人亡,孩子居然不愿意回家!
難道他也跟外頭那些人一樣,認為回家是罪嗎?
程師傅直的腰背,再次佝僂下去。
“能不能——能不能讓我看看他!就看一眼,遠遠的也行。”
生怕兩個姑娘不答應,程師傅卑微到塵埃里,聲音帶著一哀求。
沉默半晌的季明玉開口。
“我帶他來見你。”
邱利軍還是個孩子,他只是害怕未知的變故,怕被架到道德的高臺上,被無數網友捧著放大鏡放大一言一行,不能嫌棄殘疾的父親,貧窮的家庭,甚至不能出一陌生和不滿,否則都會被網友的鍵盤絞殺!
要是能私下見一面,先對程家有個大致了解,再決定要不要回去,悄悄的回去,或者大張旗鼓的回去,都有個選擇。
程師傅原先盼兒心切,聽到季明玉說能見到,先是狂喜,接著又開始彷徨不安。
“好,可以嗎?我都沒什麼準備,要不我去換服,我給孩子買服吧……”
程師傅拍拍服上的灰塵,口袋,不知所措。
季明玉給邱利軍的宿舍打電話,那晚的固定電話,就是邱利軍宿舍的充值卡電話,高中還有一半孩子沒有手機,固定電話是每個宿舍的標配。
就算打不通,季明玉可以跑一趟,或者丁學義來幫忙。
幸運的是電話打通了,邱利軍這幾個月因為季明玉的視頻一直悶悶不樂,這會兒獨自一人在宿舍發呆呢!
接到電話,季明玉讓他出來一趟,有話跟他說,邱利軍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心底里的天平早就偏向代表著原生家庭的季明玉這邊。
他一路小跑,跟門衛大爺編了個理由,才走出校園,到旅游商貿這邊來。
程師傅一言不發,目不轉睛盯著邱利軍可能會過來的方向,不放過每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
他尋子多年,已經練就了一獨特的本事。
只要經過一條街,掃一眼,就能記下這條街上有多個孩子,其中有多男孩兒,男孩兒中又有多跟大牛是年紀相仿的。
然后再仔細辨認,一個一個排除,是不是他的大牛。
他已經生出錯覺,每一個男孩子都有可能是他的兒子,最后當然是一次又一次的失,然后懷疑自己的記憶,他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過一個兒子。
可是等那個人真的出現,他再次無比篤定起來,前面那個緩緩走來的就是他的兒子,他的大牛。
他們是親生父子,卻被迫分離十六年,離開家的時候還是個剛剛會走路,會聲氣爸爸的小寶寶,現在已經長了一個高大年。
雖然分開這麼多年,程師傅對他的每一個作都很悉。
他走路的姿勢跟妻子很像,他過馬路張,下意識撓頭的作,鼻子上的駝峰,水滴一樣的珠,發際線上的人尖,五每一都能在家族親人中找到雷同的地方,這就是脈和傳的力量。
邱利軍過來的時候,沒有留意蹲在墻的程師傅,只看見季明玉和李玨。
他直奔季明玉。
“你找我有事?”
季明玉點頭。
“程師傅過來了,一個人,悄悄地,你見見,沒人知道。”
邱利軍頓時慌了神,視線不斷漂移,很快找到了視頻里見過無數次的男人。
對方已經飽含淚水。
邱利軍的雙腳仿佛被釘在原地,不敢上前,他覺得自己渾都凝固,無法正常呼吸了。
他設想過無數次,認親的場景,也借同學的手機搜索過很多別人家孩子的認親場面。
從沒想過他是在這種地方,這個場合,這麼草率的,見到可能是他生父的人。
程師傅看見孩子滿眼的陌生,無聲的淚水再也忍耐不住,捂住臉,哀哀痛哭,抑著嗓音,更人心痛。
他的兒子!
當年明明最喜歡他,最爸爸,看見爸爸回家就滿心歡喜的寶貝,現在怎麼用這種眼神看他!像是路人。
那他這些年的痛苦到底是因為什麼?
為什麼要他們父子分離!
要是孩子一直在他邊該多好!
這麼大的孩子在家,他這些年的日子該有多幸福!
誰走了他的幸福,從青壯年,到一個糟老頭子,他的人生,他和兒子的父子誼,都被走了!
李玨不忍的從兜里掏出紙巾,程師傅仍舊痛苦不能自已。
邱利軍終于心生不忍,一步一步走過去,遲疑片刻,慢慢蹲下,跟程師傅齊平,接過李玨手里的紙巾,給悲痛絕的男人眼淚。
程師傅一把拉住邱利軍的胳膊,仔細辨認他掌心的小痣,側額的疤痕,擼起服,腰間往下位置還有一塊特殊形狀的胎記。
這就是他的兒子。
程師傅抱著邱利軍嚎啕大哭。
十六年,見證無數家庭團聚,幫助尋親家庭上岸,看著人家和和,終于到他了。
可是他的壯志沒有了,他老了,他覺得好委屈,怎麼哭也哭不完的委屈。
從今以后他有資格過年過中秋了,大牛的生日再也不必跟老妻守著一碗長壽面相互指責或者抱頭痛哭了。
可是他老了,他活不了多年,還都是走下坡路的年紀,他不能給大牛任何幫助。
程師傅哭的幾乎失聲。
邱利軍默默承來自一個陌生人的,水般的意,不知所措,無法回應,木訥的等著對方平復緒。
程師傅抱著孩子了又,怎麼都看不夠。
“孩子,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你還記得你的家鄉嗎?小軍家的小賣部,你最喜歡讓我帶你去買唐僧了,記得不?”
邱利軍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鏡,認真的回答。
“我記得有個人,給我做溏心蛋吃,我哭著要放糖,給我挖一勺,只放一半在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