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賑災

和文鏡說過以後，果然楚昭又親自王駕巡視了一番邊境諸衛所，雙林聽說了此事，也安了一些心，畢竟如今住在邊城，他也怕起來，世人不如狗，可不是假的。

楚昭巡防回來沒多久，因喜卻於一個深夜造訪了雙林的宅子，雙林有些吃驚，因喜一邊看著他的宅子裡養的花，一邊道：「今兒過來是有些事，不知道如今你這邊空閑的銀子有多？」

雙林怔了怔：「帳本每月都有送進去給您看的，過年的時候運了一批年貨進京，賣是賣得不錯，但是又都折貨運過來了，其他今年的鹽引之類的也還沒兌出去，空閑的銀子不多的。如今海堂藏書樓那邊也開支不小，雖說只是些筆墨紙張抄書的費用，但是王爺時不時舉辦文會，又白白養了不士子，還有學堂那裡，殿下開的學堂又給那麼多貧苦子弟免費讀書還供應三餐的，再就是暗衛那一塊了，您是知道的，單單馬吃的糧草就要不，更何況還有兵，只這三樣，都是只見出沒有進的——王爺要用錢？」

因喜微微嘆了口氣道：「這次王爺出巡迴來，覺邊備空虛，只靠朝廷的糧草俸祿養兵太難，朵三衛那邊也在苦，說是去歲秋後多雨，燥不勻，遭了兩次冰雹，傷了牧草，又兼著霜期早來，以致牧草多失收，今冬又太冷，牛馬瘦弱不堪，如今三衛氅下牧民生計艱難，時有瘟病發生，聽說有牧區遍遭其害，勢甚猛烈，有牲畜群全數死亡百無一存者，民惶恐倍增，朵三衛那邊求王爺卹牧民，這次王爺出巡，甚至有男牧民圍著王爺哭泣，焦灼萬狀，苦要死，群十分惶恐，你知道的，王爺一貫悲天憫人的，朵三衛投效我朝數年，雖為異族，也算是我朝子民了，王爺不免回來又有些傷神，想著從哪裡能支出些銀子優一番牧民，只是如今藩府這邊收不多，你也知道的，雷相那邊咬死了軍備這邊需要加倍，今年相也一反常態支持軍費開支，因此竟是支不出銀子來。」

「一回來王爺就親筆寫了一晚上的奏摺，上奏朝廷，痛陳邊民遭災的苦，祈求朝廷優牧民，以救民命。結果摺子如同石沈大海一般……這半年都這樣，從前陛下還時不時有親筆批紅給我們殿下的，如今往往殿下上的摺子，都沒回音的，王爺消沈了好些日子，今兒說了要減王府開支，變賣一些用不上的東西，我一聽就嚇到了，哪能讓主子這麼心呢，再說好多都是先皇后留給王爺的東西啊，這般急急變賣，在這邊城，哪裡能賣出價錢？便想著還是來問問你這邊看看能不能不拘哪裡，支出一筆錢來，緩一緩。」

雙林蹙眉道：「王爺太過仁厚了，我聽說草原上牧民雖苦，那些貴族卻是腰包雄厚得很，他們治下的牧民有災，合該免稅民，那牧民也不至於如此哀苦，如今無非是看著王爺仁厚之名在外，朝廷又一貫優夷狄，寬大禮遇，賞大於貢，因此才演出這麼一場戲來。要我說，不若接收那邊過不下去的流民，橫豎不當差、不納糧，稅賦俱輕，凡歸我朝，進來就給田耕，倒是白白得一批壯丁。」

因喜苦笑道：「我何嘗不知？便是王爺也不是那一味仁厚之人，心裡也是清楚的，否則早就將軍費挪去民救災了，但如今勢如此，再則你那日沒見到那形，幾百頭牛一夜之間死去，老牧民跪在牛旁嚎啕大哭的慘狀，但凡心是做的，都不會不容的……更何況殿下？更何況朵三衛你是知道的，朝廷優也是有理由的，若是急了他們，邊境堪憂。如今朝廷遲遲沒有回音，這眼看也要開春了，只怕春暖後，傳染迅疾，事更是無法收拾。」

雙林想了下道：「若是不提長久，只是短期想要弄一筆銀子賑災，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說來話長，今兒天也晚了，公公先回去，我今晚細細寫個摺子，明兒讓敬忠送去王府給您。」牛瘟古今都是難題，即便是後世有先進的醫療技，有牛痘等預防疾病的技，在控制分散廣大的牧場瘟疫上，也不是個容易的事，如今也只能從彌補牧民損失考慮了。

因喜看他一說，倒是心裡鬆了一口氣：「雜家也想著你辦法多，若是能解了主子煩憂，那是最好。」

雙林道：「為主子分憂，應該的。」

因喜看他神淡淡，知道他如今對王府心是越來越遠了，卻也沒辦法，誰知道王爺好好的忽然又耍起子來了？若是多加籠絡重，這人心，必是能牢牢籠絡住的，可惜王爺平日裡待那些清客們都能寬容謙遜，百般招攬，如何偏偏對邊人就眼裡不下沙子，求全責備起來了。

他心裡嘆了口氣，又說了幾句小世子的況和那狗的用，褒獎了一番雙林，才起回王府。

果然第二日一早，敬忠便親自跑進王府送了個細摺子進來，因喜打開看了，喜不自，想了想，卻將那摺子揣在懷中，親自送到了楚昭面前。

「賑災慈善拍賣？」楚昭將那摺子打開，看到悉的字跡，挑了挑眉，笑了聲：「字倒是寫得有些長進了，只是看著太匆忙了，潦草了些。」

因喜看他一眼就認出是誰的字來，倒也不提傅雙林了，只說道：「我朝詔令，諸以財典質者，……經三週年不贖，即行拍賣。這典當行時常便有此拍賣，而因著是為災，建議由寺廟德高重之法師主持，這佛寺裡本也有唱賣佛之傳統，殿下只做發起人便好，也省了將來被人彈劾非議的後顧之憂。至於用來拍賣之財，則可王爺行王令於大寧府外，令四方商人、文人積極參與，王府也出幾樣珍品，再請王爺親自寫幾幅字，拍賣所得的銀兩，皆用於牧民賑災，疫病防治。」

楚昭看了一會兒那摺子，低低讀道：「三唱未竟，益價不犯？」

因喜道：「是，這也是參照的佛寺唱賣的規矩，凡價未滿三次時，競買人即可繼續加價而不限制，直至拍賣標的被三唱賣出為止。」

楚昭笑了下：「還真想剖開他的口看看，到底裡頭那心是不是七竅的，什麼七八糟膽大妄為的都敢想，想來我等皇家子弟，幾曾見過這等典當拍賣的活計，虧他能想到這上頭，難為想得又齊全，連前些日子支淵法師應了孤的邀請過來，如今還在青巖寺掛單，他都能想到教他來出頭主持，還孤請四方名儒、朝廷閣臣寫字來拍賣，這遼東一代四方客商雲集，連高麗倭族都有客商過來的，多仰慕我朝文化，若是真弄些名家字畫來，只怕還真的能賣出不銀子……孤想起當年他給孤修園子出主意的時候，那時候也說讓大臣們題匾換錢……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這一套……」

因喜看楚昭說著說著忽然又不說話了，只是拿著那摺子出神，過了許久才又輕輕慨了一句：「都這樣多年了……」

因喜看楚昭的臉，應是有七八分準了，心下一鬆道：「正好咱們手裡有一家興隆典當行，不若便讓這典當行辦起這事來，殿下再去請請支淵法師？」

楚昭輕輕將摺子折起來道：「便這般辦吧，待孤出個王令，再寫信給從前認識的名士大儒，幾位閣老，多半都是要賣些面子給孤的，總能誆幾幅字畫來換些銀子，王府庫裡你也看看，有什麼大而無用的東西，諸如屏風、玉石盆景之類的，都拿去拍賣了吧。」

因喜道：「是。」便退下忙去辦去了。

楚昭將那摺子拿在手裡，待要放回案頭，卻又忍不住打開重新看了次，良久才自言自語道：「還是那樣，開頭就平鋪直敘有事說事的，也不先將那什麼民憂國，為主分憂的大道理飾一番……孤說無事不必進府，他還真就一年都不進府……真是個目無主子的。」

這邊雙林卻不知道楚昭如何心裡腹誹他的目無主子，接了差使後果然馬不停蹄地忙了起來，場地、人員、保安，樣樣都要打點，尤其是這王令一出，大寧藩外震，這拍賣的東西又已先放了一部分出去讓四方客商周知，人人皆知這興隆典當行有許多珍貴事，盜匪顯然也都盯準了這邊，不得打點神，不僅安排了同興鏢局的人過來負責明面上的保鏢，更暗中調了一批王府暗衛來守衛。他又是個比旁人心更細的子，從唱賣程序、人員安排、拍賣品的順序、拍賣品的介紹、保安保衛、拍賣秩序維持等等，他全都一一過問，事無鉅細，樣樣都安排得仔細妥當，總算到了拍賣的正日子。

正日子那日王府自然又是重兵把守，肅王爺親自到場，支淵法師主持，第一日拍賣不限人次，藩地百姓都可進，場面好不莊嚴浩大，第二日就開始收錢賣票進場，按價排位，拍賣足足拍了三日，四方客商雲集，如地巨商、高麗、狄戎、倭國等地商人包括海商都有慕名而來的，這些人不止買東西，看了一日拍賣，不得為了炫富還捐了不珍貴的東西出來拍賣，到最後你爭我奪，居然彷彿鬧劇一般，以誰拍的價格高，誰拿出的拍賣品最珍貴為榮。更有商人見了楚昭一面，仰慕莫名，揚言為了肅王爺捐出銀子賑災。那爭先恐後的場景，教人幾乎以為那些喊出來的價錢，只是一個數字而已，甚至一幅王爺親筆寫的字，拍到了三千兩的高價。

三日拍賣結束後，又有不客商看出了此舉獲利甚多，詢問興隆典當行是否以後還會舉辦拍賣會，雙林不得順水推舟，約了時間再開拍賣會，下一次的拍賣會可就是以盈利為主了。這次借了王令得以大肆宣傳了一把，打出名氣，雖然拍賣會的銀子全都無償捐了，卻到底得了些實惠，總算不是白白辛苦一遭，雙林想到此，心裡甚為安。

只是三日拍賣結束那日，楚昭在他坐的包間裡，特特了他過去，他行禮後站著垂手等著他示下。王爺歇息用的包房是他親自佈置的，屋裡一素緞墊，一點熏香都沒用，只在墻角供了一樹臘梅，還是他親自去挑了來的，在墻角並不醒目，卻使得整間包房裡清香四溢。

楚昭背靠在包房供往下看的欄桿上，手裡拿了一枝臘梅彷彿隨意無心賞玩著，為著以示重視，他穿得分外隆重，一玄底四爪金龍王服配著金龍銜珠金冠、步雲靴，繡紋繁複，裡奇外外重重疊疊穿了幾層寬袍大袖，整個人雍容儒雅，尊貴安詳，薄薄雙抿著，雙林等了他半晌沒說話，忍不住擡眼去看他，卻看到他一雙冷冷清清幽深如潭的雙眸正盯著他，看他看過去，才抿了抿薄薄雙，說了句：「你這次辛苦了，辦得很好。」

雙林張口剛想說些為主分憂應該的套話，卻被楚昭開口截斷道：「下去吧。」雙林有些不著頭腦，不過想著這次如此圓滿，掙了這麼多銀子，想來楚昭應該算是滿意和高興的，不過大約對自己當初拒絕他還是有些介意，所以冷淡很多。

拍賣會結束沒多久，京裡都專門來了天子使臣，傳了元狩帝的口諭，誇獎楚昭仁厚聰慧，民如子，又嗔怪他不早奏報，否則定寫一幅筆來拍賣。語氣十分親，父子彷彿從未有過疏遠一般。楚昭接了口諭，心裡也放下了，他如今在藩地，只怕有人離間，說他沽名釣譽，市民以恩，更怕被無故套上冒賑一罪，要知道不是誰都有資格做慈善賑災的，朵三衛雖算他的藩地，卻事涉異族，十分敏，所以此事一開始讓佛寺主持，即便如此，王府幕僚清客們仍是有人反對，只怕太過高調，招了上邊的眼，畢竟如今王爺境不同，如今看來倒是沒有犯了上邊的忌諱，倒也算得上是十分圓滿。

於是外宅的傅雙林，難得的又得了王爺親自賞的一罈子酒，酒名羅浮春，上頭居然摺疊綠箋一片，難得楚昭龍飛舞親筆題了句：「三山咫尺不歸去，一杯付與羅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