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謝白真收到詔令,令到椒房殿的時候, 是暮四合的時分。
不不慢用罷飧食, 眼眸半瞇著鏡子中的倒影,玉盞一樣的下繃得的,宮娥上了幾次胭脂, 都為云一樣的面容所懾,手臟污了的臉,便被一掌摑在面上。
冷冷道:“手笨腳的奴子, 虧你還是未央宮人, 竟還不如豫章王宮的宮人。”
椒房殿的監第二次到蘭林殿來催促的時候, 約聽見宮娥哭泣嚶嗚之聲,轉瞬即聽不清了。
蘭林殿,婕妤謝白真妝容格外艷麗,著赤“繚錦”。
豫章是桑蠶富饒之國,繚錦是產于豫章,極盡繁復之能事,黼黻恢弘, 疊絡,澤如云, 有“寸繚寸金”之稱。謝白真穿的繚錦之簡素, 一帶勾勒盈盈腰,燈下視之騰金絡川澤祥云。
謝白真換了裳,不要任何人幫忙,自己歪著頭, 往發髻上按定花鈿。
眉下眼風一揚, 目點幾個珊瑚瓔珞盒, 對宮人說
“這些是玫瑰珠和蘇合香,的去昭殿,給殷夫人送五匣去。”指搭扣匣上:“蕙草殿的王氏,也予一盒吧。”
慢悠悠吩咐完殿中諸事,方依詔移步椒房殿。
是時皇后也剛剛用過飧食,太令的典正領著監出其中,陣仗隆重,與蘭林殿等膳餉不可同日而語。
謝白真眼里掠過重重云。
的面,在看到朱晏亭的時候得更暗了,默然行禮。
“妾奉詔前來,殿下長樂無極。”
與嚴妝雕琢如臨大敵迥然相異,椒房殿明亮燈下,朱晏亭隨意坐著,簪環都已取下來,手上執一書卷,視線從書上抬起來看。
謝白真第二次對上的目,下怪異的稔之,手指不自覺抓了角。
“不知殿下喚我來有何事?”謝白真冷冷問。
朱晏亭擱下書卷,目里泛出笑意:“晨參暮省,不得你?”
謝白真怔怔片刻,面泛薄怒:“六宮晨參暮省止妾一個?殿下若記恨妾,請治妾以宮規,大可不必繞彎子,用這些零碎規矩來折磨我。”
朱晏亭以手支頤,含笑著:“你既自請治宮規,孤怎能不遂你的愿。”
謝白真怒道:“敢問皇后,我犯哪條宮規?我出未央宮,乃是奉的太后旨意,你敢違背?”
朱晏亭:“我何時說的要因你出未央宮懲治你?”
執起適才翻看的那卷書卷,“啪”的一聲輕輕擲在謝白真足下:“繚錦、玫瑰、香……你所著所用,所妝所飾,哪一樣不逾制。”
謝白真角為書卷帶來的風擾,未為話語所懾,神淡漠,低頭漫不經心的整理袍。嘲道:
“殿下莫以為妾進宮得晚,就搬出這些來嚇我哄我。我從小在豫章的王宮長大,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
鼻子里輕哼一聲:“法不責眾,人殷夫人從前就是榮樂縣主,戴的華勝比殿下的還高,合歡殿的夏八子從燕國來,占上黨地利,用的可是上貢陛下的干陀羅耶香,就連區區一章華王氏——”
說到“章華”二字時,刻意停了停,意味深長著朱晏亭:“也有逾制的東西呢。”
朱晏亭點點頭,目移向屏風:“記下了麼?”
謝白真呆了呆,倏然變,這才看見有玉藻臺的門下郎執筆在那。
朱晏亭道:“謝夫人檢舉有功,孤就不罰你,單單罰們幾個,你檢舉有功,孤還要賞你。”
謝白真面白了白:“你……”
朱晏亭又道:“謝夫人讀律令讀得好,知道有‘法不責眾’這個詞,孤也教你一句,還有個詞‘殺儆猴’。”
謝白真微,冷冷視著:“皇后,你……如此刻薄寡恩,你必犯眾怒。”
朱晏亭笑了:“方才說饒你不罰,你又給自己找罪。傳令,婕妤謝氏以下犯上,罰俸半年,足一月。”
謝白真驚怔:“這又是哪條宮規?”
“議論孤,說我刻薄寡恩,罪同犯上。”朱晏亭道:“你還想犯什麼宮規,孤即刻就修。”
謝白真為大是不服,退后兩步,厲聲道:“這是什麼規矩?”
這時,一直執筆書寫的門下郎移步出來,對著謝白真行了禮,低聲道:“夫人,殿下可修宮規,陛下過目準許便可,最快兩日便即張布,這是自前朝起就有的規矩。”
謝白真還要說話,朱晏亭已霍的立起,兩步走到跟前。
形高挑,高出謝白真半個頭,謝白真被迫著倒退了半步。
“謝白真,我已經夠仁德了。”
“你藐上凌下、鉆空子營私的時候沒想過宮規,避罰的時候倒想起宮規,扯來作筏,你以為這是你豫章宮?你當未央宮的玉藻臺是個擺設?”
“你黨同伐異、勾結外臣的罪狀一大把,我見你年,容你驕縱,沒有追究,你竟敢犯我頭上來。”
頓了一頓,在耳邊,用很低的聲音,道:“再敢惹事,我要了你的命。”
“孤說到做到。”
“………”
謝白真中猛,抬起眼睫,正對上朱晏亭如罩寒霜的面容。
慌一瞬,搖搖頭喊道:“你胡說,你不敢!我不服……你憑什麼……”厲聲道:“我要覲見陛下,我定要將你跋扈之行訴諸陛下和太后,你……你等著。”
朱晏亭靜靜的看了一會兒,而后,輕輕移腳步,展了通向殿的一扇尾金屏——
在謝白真詫異的目中,輕聲道:“何必等他日,去吧,陛下正在殿歇覺。你方才聲音這樣大,他應該聽見了。”
謝白真覲見的時候,朱晏亭一直在外面沒有進去,只是執起一卷書倚在側殿的畫石蕉葉榻上慢慢的翻開。
大殿里安靜的可以聽見更窸窸窣窣流唰的聲音,暮逐漸濃重,遠幽微嘶啞蟬鳴也悄然中止了。
搖曳在畫石繾綣千重如云霧一樣紋路上的燈影越來越厚重。
朱晏亭視線緩緩挪移字句之間,心卻如浮在畫石上風中蕉葉,隨云雨侵擾,忽上忽下,忽卷忽張。風來得大不至將蕉葉連拔起,小也不至盤旋輕繞無從察覺,而是有些惡意的拂過葉邊、包攏它,摧它。
無法出于這奇異的覺之中。
自昆明臺次日、皇帝晉封李弈為執金吾的消息傳來后,這樣的心緒就時常浮現,怪異難明。
未待厘清究竟,齊凌又以拔擢李弈圣旨中那句“彩雉所驚”為故,堂而皇之住進椒房殿讓皇后照料他“養病”。
不得不殫竭慮侍奉應對,更無暇去深斟細酌。
如此大方放謝白真進去,也是對他模棱兩可態度的一個試探。
此刻亦只是在理謝白真的當頭尋出一角閑暇來,盯著步搖倒映在書卷上的影,一字未讀,怔怔不語。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外面通傳說是謝夫人已覲見出來了,鸞刀疾步趨來,在耳邊小聲道:“陛下震怒。”
手一僵,關節微白,在書冊邊。
過了片刻,曹舒快速走了出來,眼看要去宣旨。
朱晏亭向鸞刀使了個眼,鸞刀去而復返,道:“兩道圣旨,一道是謝夫人接,足兩個月,罰俸一年。”
朱晏亭握書卷:“還有一道呢?”
“給殿下您的……曹阿公從蘭林殿回來以后即宣。”鸞刀言又止,遲疑道:“看……曹阿公的樣子、像是發落,殿下且先存個念。”
朱晏亭下意識抬起頭向寢殿的方向。
鮫綃重重,金屏生冷。
擱下書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止住了。
為何不先就近就尊先宣的旨意,卻要先繞道去蘭林殿,不消說,必是皇帝的意思。
待要直接進寢殿去問,這些日子齊凌的君心難測、喜怒無常實在也令生出了畏懼回避之心。
朱晏亭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面上漸一自嘲笑意,輕吸口氣,轉取來玉鉤,掀開博山爐的一角,平整煙灰。
灰上橫七豎八。
寢殿門口,金屏上鳥的眼睛,靜靜看著。
從曹舒去蘭林殿宣旨,到他急匆匆的趕回椒房殿,足足過去了半柱香的時間。
這個時節夜間逐漸涼,而他依舊滿頭大汗,背心洇出一灘深,他未來得及歇口氣,只把巾帕在手上了又,手上汗干了,方執著節屈進來找朱晏亭宣旨。
朱晏亭已斂盡表,面沉如水,依制行禮。
曹舒道:“傳陛下口諭,皇后馭下無能,放任六宮,至婕妤謝氏囂張跋扈,言行無狀,罪同職,罰俸半年。”
……
朱晏亭怔住了。
令焦心如沸等了半晌,就……這?
一時覺得腦海極,所思所想混沌滯,又有些想笑。
“陛下還有句訓話,令奴婢通傳……有些不…不…殿下、要聽麼?”
曹舒抬起頭,面上滿為難的褶,小心翼翼的問。
朱晏亭此時只覺得再聽到什麼都不奇怪了,艱難啟口,干答:“你說。”
曹舒清了清嗓子,姿態還是前倨后恭,低垂著頭,一字一字,緩緩說道。
“什麼人都往朕的寢殿放,皇后怎麼當的?告訴,印綬不用,就給朕回來。”
曹舒說完,立刻解釋道:“陛下那時才睡醒,又被謝夫人胡攪蠻纏一通,絕非真要褫奪印綬……殿下切莫往心上去。”
“……”
朱晏亭木然揮手:“知道了。”
曹舒斂了麈尾搭袖間,側過去。
“那就請殿下,領旨謝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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