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殿下自己嗎?”
鸞刀這句話說得如此自然, 對上那雙驚惶得有些埋怨的眼眸、左顧右盼唯恐他人聽見的模樣。
看著這副忱忱只為一人打算的忠心貌,朱晏亭到有些冷, 環住了胳膊。
一直不太愿意去回想被困在昭臺宮的日子, 失去所有,懷著孕,只有鸞刀一個人陪在邊。那幾個月胎像不穩, 總是驚悸發夢,聽著遠獅虎嚎,挨著時日等天明。
妖星搖曳那些夜晚, 暗沉沉的念頭也會飄出來。
就在齊凌出事以前那段日子, 有胎征兆, 總夢見腹中孩兒夭折,分不清什麼時候清醒,什麼時候睡,時常將夢囈當真,又把真事作偽,安神的湯藥像水一樣灌,也難得一夕安寢。
故而也有一瞬的恍惚, 是不是記錯了,在某一次噩夢之后, 以為自己已經小產, 失去所有希,將厄念夢囈真的說出口——真的是自己指示,謀劃了對齊凌的刺殺。
沒有第三人可以作證,鸞刀是母親的人, 背景清白, 忠心耿耿, 在被朱恪發配到湖中時就不顧跳云澤跟隨。
從來都唯馬首是瞻,沒有出過任何一點問題,沒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
鸞刀解下外袍披到上,覺到在發抖。
“所以前暗中調查‘墜馬’,而你在我醒來的時候,就能知道是‘刺殺’……所以這些都是我做的,對嗎?”
鸞刀抱:“別害怕,殿下,別害怕,刀山火海,奴婢都會陪著你。”
“原來真的只可能是我。”朱晏亭出恍然大悟之,面上慘白如紙:“對……只有我可以做到,只有我可以控制我的,我知道他會來,那條路他悄悄跑過許多次。我就站在瀛臺上,看著他來,又看著他走。有時候,我還會唱那首楚謠。行路多縱火……山間猛多……山間猛多……”
埋頭在胳膊里,連頭發都在,整個人極小的一團,在門檻上。
鸞刀以為在哭泣,卻聽到了低低的笑聲,含著無盡嘲諷:“原來真的是我謀刺了我孩兒的父親啊。”
鸞刀分神提防左右。幸而,長階還是空的。
叮囑:“所以下一次,殿下千萬不要心了。”
朱晏亭似乎不想聽,捂著耳朵往懷里鉆。
鸞刀將死死擁住,不住輕的背脊,讓腦袋伏在口。
朱晏亭抬起頭,出雙臂環住的肩膀,臉伏頸側,聞到了悉的瀟湘云水的味道,從丹鸞臺上攜下來的,鸞刀一向習慣用楚香。
“鸞刀姐姐,我沒有告訴你,前兩日又做了一個噩夢。”啟口輕道:“夢見我阿母拿著鞭子,我學彈琴。”
鸞刀察覺稱呼混,表驟變,結結道:“……那應該是夢啊。”
“是噩夢。”執著重復了一遍:“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我從來就不喜歡彈琴,也不想做太子妃。”
鸞刀倒吸了一口冷氣,悄悄用面頰去探額,正對上懷中朱晏亭抬起來的眼眸,那是一雙玉一樣的無暇眼眸,似巫山楚水里走出來的山鬼野鹿。
如此純真無暇,看在眼里,心卻像綁住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不斷往下沉。
月上中天的時候,朱晏亭終于累了,毫無防備、就靠在肩膀上睡著了。
鸞刀看著滿地霜雪一樣的月,發了一夜的呆。
……
第二日天還沒亮,臨淄王世子齊元襄就領著十幾個人,披甲執刀,拿著令牌,通過司馬門到了未央宮。
衛尉領著衛士和軍還在朱雀門方圓數百丈消極對峙。
燒得禿禿的朱雀門屹立著,與金碧輝煌未央前殿遙遙相應。
這個時辰,本該如長街一樣的端門足音落地可聞,崗哨稀疏綽綽約約幾個人影站在晨霧中。
有些設在宮中的署也大門閉,但凡能避的,早就避開了。
除卻無可去的宮人和還被皇后控制的衛士,未央已是空宮一座。
齊元襄向椒房殿去。
恰初秋,此時天際一線泛白,正是宮人梳妝,載著滄池水的宮車轟隆隆駛過的時辰。諸夫人已轉移到桂宮,掖寂靜,唯椒房殿升起焚香燃火的氣息,烘熱了椒壁。
齊元襄遞上令牌和名刺,得到了皇后的召見。
目寬大凍縹,月白裳,裳皆是輕靈之質,唯剔的玉華盛裝點了一的莊重。素凈的越襯得明艷面龐活生香,雨打芙蓉一般冶艷。
遠遠見到這位芳名遠播的年輕皇后,齊元襄心中生起不可名狀的綺想。礙于周遭,近參見只得低下頭。
“你是誰,怎麼還帶來這麼多人進來。”朱晏亭不悅的盯著他后仆從守衛看。
“臣臨淄國世子齊元襄,勢危急,臣聯絡了幾個朝中元老,意在明日在未央前殿設禮,參天拜地,請太子殿下早日登基。”
朱晏亭蹙起眉,問:“太子是誰?”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
齊元襄倒吸氣:“殿下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外頭什麼勢殿下心知肚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辦法嗎?”
朱晏亭面上浮現怒:“你不要對孤放肆。”
“臣再說一遍,明日辰時,太子殿下在未央前殿登基,昭告天下,尊你為太后。”
他驀地抬起頭,目凌厲,向上視。
這一下鋒芒乍現,意在宮。
朱晏亭與他對視,長眉蹙著,一雙眼眸里又是憤怒又是愕然,獨獨沒有畏懼。
“你簡直得寸進尺!孤給你齊家當皇后已是賞臉,當什麼太后?老氣橫秋,不知所云!”
齊元襄被這一句沒頭沒尾的怒斥吼懵了。
不是沒想到皇后會拒絕。
按照常理,就算皇后要拒絕他,也不該是這麼個可笑的理由。
他被繞了一下,猛然意識到,皇后自己都這樣了,本不可能拒絕他。
失笑問:“這老虎都咬了,殿下躺在猛口中,還在想不?”
他口中在笑,心里暗暗冷嗤,他父齊良弼多次稱贊這皇后,說睿智決斷,有端懿皇后之風,連孟驪和王后都敗下陣來,要他一定小心。如今一看,不過是個草包繡花枕頭。
朱晏亭聽出他話里調笑輕蔑之意,下令逐出,轉就走。
齊元襄似潑皮無賴,一面依從著被逐,一面拖延再三,口里不著調:“你不愿意當太后,那臣有個法子,就封你仍當皇后,殿下聽不聽?”
“哎你們推搡我做什麼,沒見我在退下嗎。”
“殿下,那咱們可說定了,明日辰時,臣來迎接太子殿下。”
“……殿下可別卻扇相拒啊。”
他愈加無度的調笑惹怒了椒房殿的,一有些年歲的逞上前來,趁他不備一掌狠狠摑到面上,清脆聲響后他面上浮起高高腫痕。
齊元襄大怒,拔刀要殺,被后仆從死死拽著,拉了出去。
“世子殿下,不要因小失大。”
那人將狂怒的齊元襄拉出去以后,往里一瞥,手指指自己腦袋,搖了搖頭。
齊元襄驚愕加:“傻了?”
……
隨后,齊元襄經過一系列請旨,數次試探,拿到輕易加封自己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的懿旨后,無比確信——皇后腦子真的壞了。
對這些都漠不關心,甚至都不過目,任由他輕而易舉控制了未央宮的軍權,換掉了椒房殿的衛士,撤除了護在左右似蒼鷹護雛一樣的,讓像籠中金雀一樣失去了所有反抗之力。
渾不在意,心像天真浪漫的,只要不打擾、不冒犯,不奪走邊的玩華服,就不會有半點抗拒。
但心雖然倒退,又并非是失去記憶,記得自己是皇后,記得自己是母親,不許任何人靠近兩歲的齊昱。
齊元襄急于拿到一樣和太子的信,以威脅和阻止皇帝在桂宮的行。
多番嘗試失敗后,才知道,比起一個還算講道理的皇后,一個唯我獨尊慣了的章華王更難對付。
即便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神智錯。
依然識破了他放進去的人。
打碎了他用作換的奇珍異寶。
驅趕他安進去的孿寵兒。
直到齊元襄耐心告罄,暴撕破了本就搖搖墜的尊卑上□□面,武力控制了整個椒房殿,迫在一封懿旨上下印,取下頭發上的一珠釵,拿走了太子把玩的鮫珠,徹底將皇后的尊嚴踐踏到了足底。
鸞刀奔到主殿時,看見朱晏亭已被迫到墻角,抱著嚎啕大哭的齊昱,頭發蓬著,眼睛明亮,死死盯著齊元襄。
齊元襄袖了懿旨,拿走的金印,道:“皇后殿下,我勸你識時務,我可沒有我那賓天的堂弟這麼好的耐心,將你捧在手里。往后你好好聽我的,才有錦玉食的好日子可過。”說著,滿臉戲謔,要手去面頰。
鸞刀驚聲大,奪走一個衛士的佩刀猛地沖至,不管不顧朝齊元襄劈去。
齊元襄被視死如歸的瘋勁驚到了,躲閃得及時才不至被砍到,疾步后退,被衛士團團圍著,狼狽退出殿去。
門關上了,鸞刀很久很久,才轉過頭去看朱晏亭。抖了一下,抱齊昱,齊昱還在哭。
鸞刀手中的刀落在地上,整個人似被拆骨奪,爛泥般癱在地。
……
皇后的珠釵和太子的鮫珠從未央宮送出的時辰,還是晚了。
齊凌的作比他想象的快,北辰門發生嘩變,周廣叛,朱靈竄逃,太子傅公孫行、騎郎將鄭思危執虎符接管北軍。天沒亮,北軍就已經被控制了。
眨眼間,留給他們的籌碼已經只剩下太子、長安管制權、以及武庫。
齊元襄隨即以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的名義,下出了最后一手力挽狂瀾的棋——大肆宣告皇帝已經駕崩,釋放長安城所有刑徒,以武庫兵武裝,組建五萬衛隊,將戰火燒向整個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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