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阮卿能理解七叔爺對野人觀的憧憬和,甚至可以說是一輩子的憾。
但你的夢想不能在別人頭上,讓別人以犧牲“自我”為前提去替你實現。
而且最讓不能接的就是這種理直氣壯覺得別人就應該怎樣怎樣的站著說話不要疼的態度。
考慮到老人的年紀,阮卿還是克制了語氣,盡量不那麼尖刻。
回懟:“七爺爺你要這麼說,那就趕去跟徐縣長說取消掉這個開發項目。要不然就對不起老梅村的祖宗了。”
七叔爺:“啥?”
“我是照七爺爺你這個邏輯推的。照你的邏輯,那老梅村搞什麼開發呀。你們開發了,富裕了,變得和城里人一樣了,那不就失去現在這種田園鄉間的模樣了嗎?”阮卿說。
“你要是覺得廿七就活該守著沒水沒電沒網絡的破道觀過一輩子,那同理,是不是老梅村就該窮著?就該一輩子過和從前一樣的日子?就沒資格想要去爭取更好的生活?”
七叔爺被噎住了。
反駁不了。
是呀,廿七還這麼年輕呢。憑啥就要在山里過一輩子?憑啥不能去看飛機看高鐵看3D電影看高樓大廈?
誰不想過更好的日子呢。
留在村里的男人,最年輕的都三十五六了。沒有更年輕的了,更年輕的都出山去大城市去了。
“那,那野人觀就這麼不要了?”七叔爺聲音都哽咽了。
好弱啊,太不經懟了。
阮卿無奈額角:“以后要開發了,收歸道協了,人家道協自然會派人來接手管理啊。”
七叔爺說:“那他們能好好守著師父的墓嗎?”
阮卿說:“那肯定的呀。師父們的生平事跡,也是這個景區的主題賣點啊,那必須得好好打理才行啊。”
又轉向青華:“是吧,青華師父。”
青華點頭:“等開發好了,我們就會派人過來。”
七叔爺又問:“那多久開發好?”阮祥云說:“這樣的項目,一到兩年吧。”
一年沒人住,老房子就會出各種病。土墳風淋雨曬,就會損。
所以為什麼年年都要給祖先上墳呢,要添新土,才能維持住形狀。
七叔爺對廿七說:“那你,再等兩年?”
阮卿懟完之后覺得七叔爺戰斗力不行,本來已經消氣了,這一句,又把給激怒了!
“七爺爺!沒有你這樣的!”發怒,“人一輩子有幾個兩年啊?人生的二十年代也就只有十年,再待兩年,他都得三十了吧?你知道蹉跎兩個字是怎麼寫的嗎?就是像你這樣寫的!”
要把人家對象困在山里兩年,這還怎麼談啊?
阮卿為著廿七的事生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阮祥云其實也很希廿七能留下。但他腦子沒有他爹那麼軸,知道是去是留是人家自己的意愿,你不可能去綁著人家留下。
他忙勸:“卿卿,卿卿,別生氣,別生氣。你七爺爺就是那麼一說,不當真。”
阮卿覺得這老人是拎不清。什麼當不得真,他就是當真的。
一時生氣,口而出:“七爺爺你要是真那麼向往野人觀,你自己去啊!”
七叔爺愣住。
“現在又不是從前找不到地方那時候了,現在你知道道觀在哪了吧。你不知道就看手機定位,就算山里沒有路也可以給你導方向,不會迷路。”說,“現在那院子門都沒鎖,房子沒人住,廿七呢,今天他就會跟我走。”
“你們也都知道了,他現在是我男朋友,他說了他都聽我的。”
“那我就替他授權給七爺爺你,在道協沒派人來接手前的這段時間里,你可以自由住。”
“你可以在里面吃在里面睡,你過那種燒木柴喝溪水睡炕的日子,請便!”
“但是請你不要想著把廿七這麼年輕一個人困在那種地方。”
“那,不,行——!”
看真生氣了,這一下連廿七都過來勸:“莫生氣了,老人家隨便說說。”
這是族親,疏不間親,他不能讓阮卿因為他的緣故跟族親真的生分。
他生活的時代對“族”的重視遠大于現代。他作為殺手組織買來的孤兒,自己從未擁有過親族,心里已經將阮卿的親族視為自己的親族,十分珍惜。
青華道長也打圓場:“老人家別擔心。等以后那房子都得修葺,道友們的墳塋也會好好修。”
阮祥云也頭大:“爹,你別饞和了。”
他本來也是聽廿七說都聽阮卿的,所以想跟阮卿好好談談,看能不能從阮卿這邊下手通過說服廿七以后跟景區合作。
住不住在這里沒關系,做個代言,打出“武功高深的古觀傳人”這樣的招牌就行。
結果,他還沒開口,他爹先把人阮卿先給惹發脾氣了。
唉。
“爹,爹,你去泡腳,泡腳。”他推著七叔爺往外邊去,“英給你燒了熱水泡腳。你泡泡,舒服點。道觀的事有道協,你別瞎心了。”
七叔爺愣愣地任他推著走,臨到門口,忽然嘟嘟囔囔了一句什麼,垂著頭出去了。
理完爹,阮祥云轉回來。
不料,阮卿客氣地說:“祥云叔,借你們家客廳用一下,我們和青華道長談談事。”
阮祥云:“……”
明明剛才他坐下旁聽,阮卿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現在居然下逐客令了。
都怪他爹瞎摻和!
阮祥云郁悶地出去,跟七叔爺湊在一起泡腳。上山下山的走了許多路,泡泡腳舒服。
七叔爺問:“你咋也出來了?”
阮祥云心想,那還不是你害的,我本來可以待在里面的。
他說:“阮卿他們和道協談事哩。”
七叔爺說:“談啥?那不就是談道觀的事?”
阮祥云說:“是啊,談道觀轉讓的事。”
七叔爺著急:“那你咋還出來了!沒個大人在,倆孩子不得老頭給坑了啊!”
七叔爺總覺得廿七隨隨便便就把道觀送給別人了,除了有阮卿丫頭片子勾小道士凡心之外,肯定也得有道協的牛鼻子老道煽風點火的因素在里面。
要不然怎麼是他得了道觀呢。
你看一個事最后誰得便宜,誰就是那個瞎嘰咕搗鬼的。
七叔爺著急著慌就要趕干腳去幫著掌眼,別孩子們被坑了。
阮祥云把他拉住了:“你別摻和了。阮卿怎麼也是個大學生,不比你有學問?小廿……也不是省油的燈。”
擱七叔爺心里,他反正是沒見過談判桌上的形,就覺得廿七就是個小傻子。
又沒定力,又頭腦簡單。他非想去。
“你去!”阮祥云也惱了,“到時候阮卿把你個老頭子轟出來,沒臉了,別說我沒攔你。”
七叔爺一僵,最終悻悻地又把腳放回熱水里。
添了一回熱水,到水涼了的時候,里面三個人才出來。
阮祥云和七叔爺就眼看著。
阮卿和青華道長握手:“那就拜托道長了。”
廿七瞥了青華一眼。
青華飛快地手:“好說,到時候咱們再聯系?”
“好。”阮卿說,“開車小心。”
大家一起送了青華,道協的車子也離開了老梅。
七叔爺湊過來問:“都談啥了?”
阮卿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七叔爺也沒真的做什麼傷害和廿七的事,不過是價值觀的沖突以及老人家有點自己帶著憾的執拗。
說:“就是道觀轉讓的事。”
七叔爺說:“可別被坑了。”
阮卿角。
其實,一直覺得是他們在坑道協。
野人觀早就沒人了,本來就該是道協的。
青華道長厚道的,他直言了如果項目落定,政府會有撥款。他會幫廿七爭取他該得的。
阮卿也不敢推辭太過,怕馬腳,只能答應了。
安七叔爺說:“沒事,到時候簽合同我會找律師把關的,不會讓廿七被坑。”
城里人辦事有章法,還要請律師啥的。七叔爺一聽,也知道自己見識有限,幫不上什麼忙,偃旗息鼓了。
阮卿說:“那個什麼,七爺爺,那我就……帶廿七走了哈。”
七叔爺一驚:“現在就走?”
“對。”阮卿說,“辦份證還有好多手續呢,得正式拍個證件照什麼的,還有你看他這個形象,也得打理一下。我帶他到縣城那邊去。”
七叔爺,問:“還回來嗎?”
有那麼一瞬阮卿有點后悔懟他了。
先前阮祥云把七叔爺從客廳推出去的時候,他嘟嘟囔囔的,阮卿聽不清也聽不懂。
但廿七附在耳邊悄聲告訴:“他說:他們心不誠,都是為了錢。”
的確他希的對廿七來說是不公平的,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在這兩天出現的所有人中,要論起對野人觀、對皂角師父最赤誠的,非七叔爺莫屬。
阮卿著頭皮說:“嗯,要是有事的話,隨時可以回來。”
可老梅村能有什麼事呢?不會有什麼事的。那些什麼合同啊項目啊都可以在縣城去談。重要的人都在縣里和市里。
也就是說廿七這一走,或許就不會回來了。
七叔爺抹抹眼睛,跺跺腳:“知道了,走吧。去外邊多看看,長長見識。”
原本計劃一天搞定的事,后來野馬韁,在老梅村折騰了四天。
阮卿和廿七,終于離開了老梅村。
不知道,在大家都在村口歡送的時候,七叔爺抬頭看看天,低頭估量了一下自己在山里的速度,毅然轉回家,收拾了服鞋子米面臘鹽調料,想了想,又取了些種子,家里的豬崽塞了一只進籮筐。
趁著兒子媳婦都去送阮卿了,他開上家里的三蹦子,決然地朝著山里出發了。
年輕人還有值得期待的未來,不能在山里虛度青春。
那沒關系,他老了。老伴兒早就蹬兒了,兒子壯年有為,孫子已讀大學。
他在“外面”沒什麼掛念的了。
而且阮卿說得對,不止廿七這樣的年輕人,人要是有機會,都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人想出山世看紅塵。
有人想山掃墳守古觀。
師父啊,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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