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黑夜寒風中, 一小堆火焰在長白山林場深燃燒起來，燒的樹枝嗶嗶啵啵作響，映亮了面前這一塊雪地, 升起一團團的白霧, 上山一路上渾凍的人們忙哆嗦著圍到火堆旁取暖，他們手腳都麻木了，臉上被風刺地火辣辣的疼，頭上上臉上的雪化水又凍冰, 寒冷像要刺進骨里。

　有人裹棉, 有人去撿枯枝添到火堆里試圖讓火燒的更旺更暖，大家默不作聲流烤著火，這一小堆火周圍不夠十五個人站的，當然，現在隊里只有十四個人了。

　“慶哥，咱，咱就真把小孫扔后面啊？我們去找找他吧。”

　人暖和起來, 勇氣也活了起來, 董猶豫來猶豫去, 忍不住開口。

　“瞎胡說。”

　慶哥沒吭聲，冷的跺腳手的阿梁倒瞪了他一眼, 不善道：“什麼是咱們把小孫扔后面, 咱們扔他了嗎？是他自己沒跟上來。”

　董聽他這麼說就急：“他摔下去了啊，不是跟不上來, 你們, 你們也都聽到他喊救命了……”

　阿梁打斷他的話, 譏諷道：“是啊, 你也聽到了, 怎麼不下去救他。”

　“我……”

　董又急又愧，臉上通紅，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被阿梁譏諷的惱。

　“好了，不要吵。阿梁，你好好說話。”

　眉姐用導游發的搪瓷杯裝了點雪，放在火邊熱水喝，勸道：“上山的路天又黑，風雪又大，離導游遠點人就得凍冰。小孫摔得太深，一時半會救不上來的，咱們也沒有那個實力。”

　眉姐嘆道：“我之前的傷還沒好，大家也都疲力竭，沒人有壞心，要是導游肯在那里停會我相信大家肯定都會去救人，但……”

　但導游怎麼可能會去救人啊，他本就像沒聽到小孫的呼救聲一樣，停都沒停一下。

　“是啊，唉……”

　“哼。”

　眉姐把鍋往導游上一推，董嘆息阿梁冷哼，幾人都同時低了聲音，像是怕讓遠的導游聽到似的。

　“嘿，眉姐，你這話說的不對吧。”

　但他們這幅臉阿香卻看不慣，怪氣開了腔：“小孫是自己摔下去的，導游也沒推他也沒害他，怎麼就他倒霉？自己的命自己心，反正我是不會心看不清路跌斷，丟了自己的命，還拖累了整個旅隊。”

　“真為小孫停了隊不能及時趕到林場，沒及時到達景點的責任可是要全旅隊來背，丁導這是為大家負責。”

　“再說了，你們有問導游能不能停一下嗎？有人當時就說要去救小孫嗎？丁導走最前面可不是事事都能聽到看到的，你們連提一句都不提，現在反倒怪起別人來了，有的人自私自保也是人之常沒人多說什麼，但要想婊·子還想立牌坊可真是笑掉人大牙。”

　阿香冷笑，自顧自梳頭：“要去你們去，我頭發還沒干。”

　阿香很漂亮，有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當大家都在暖燒熱水的時候解開被冰雪浸得漉漉的長發在火邊烤。

　“你什麼意思？啊？阿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梁被氣的火冒三丈，臉青一陣白一陣的，低聲音指著阿香罵：“誰是婊·子，啊？看看你不三不四的樣子，張口丁導閉口丁導，扮這樣真以為丁導看得上？”

　“你罵我？阿梁你是什麼狗東西敢罵我？！”

　阿香被氣紅了眼，董不敢出聲，眉姐也垂下眼，阿梁和阿香是對，在之前他們兩人就有矛盾，想通過這次旅程散心。沒想到七日旅程過去后兩人關系卻越來越差，都到了快要分手的地步，像這種爭吵是正常事。

　“行了，別鬧了。都什麼時候還吵。”

　眼看阿梁阿香越吵越激烈快要手，一直沉默不語的慶哥終于出聲，他四十多歲，臉上風霜皺紋看起來像是五十多歲的人，平日里很沉默，但一開口說話中肯，在隊很有威，算是臨時隊長。他一開口，阿梁和阿香總算不吵了。

　“阿梁，董，等一會太出來，自由活的時候你們倆跟我一起，沿回路走，去找小孫。”

　慶哥一錘定音，大手從懷中小心掏出了什麼東西。那是只金棕的小鼠，正蜷在他掌心中睡得香甜，仿佛到寒冷的空氣，它瑟著開始發抖。

　“我把它的窩留在營地，到時候哪怕在山里迷路它也會帶我們回來。”

　“好！就按慶哥說的做！”

　就慶哥出面，隊總算統一了聲音，所有人看似也放下心來，但大家都知道，在這種冰天雪地里，斷的小孫本活不到那個時候，在他們心中小孫已經是死人了。

　不久后導游發下來了八柄彎把鋸，彎頭木把上嵌著手臂長的鋸刃，看起來像把刀，只有一邊有鋸齒。擁有彎把鋸的七人負責伐樹，而另外七人和他們一一對應，擔任副手的職務。

　“丁導，多出來的這把鋸子您賣嗎？”

　阿香大膽問道，丁導剛才公布了任務量。就算每人都有柄鋸子想要完每天的伐木量都很難，更別說只有七人有鋸子。阿香跟阿梁分到了一組，但賭氣寧愿自己單干想自己伐木，盯上了丁導手中的彎把鋸。

　“這是要分給小孫的鋸子。”

　丁導冷淡道：“你要想借，要去找小孫借。”

　他這話一出眾人臉都不好看，阿香臉上的笑容更變得勉強，找小孫借？去間找他借嗎？小孫他可是已經死了——

　“那阿香你和我一組吧，咳咳。”

　就在這時，一個悉虛弱的聲音從營地邊傳來：“我這樣子也不好伐樹，你用彎把鋸，我來給你做副手。”

　“小孫？！”

　所有人都驚呆了，這是小孫的聲音！火堆與黑暗接的邊緣約能看到個站立的人影，他拖著右，渾是雪，像是剛從雪里爬出來一樣。小孫真憑自己從雪里爬出來了？大家又驚訝又警惕，還有種的害怕，只有董又驚又喜沖了過去。

　“小孫！你還好嗎！”

　董幫忙拍打他上的雪，卻發現雪像凍在小孫上似的，他皮冰涼沒有半點溫度。董沒有多想，連忙把自己的大下來披在了小孫上，要扶他去火堆邊上坐著。

　“我沒事，董。”

　小孫咳嗽的厲害，聲音聽起來含糊的有些怪：“謝謝你惦記著我。”

　“別這麼說，我，我，唉，對不起小孫，真對不起。”

　小孫的話讓董手無足措，又愧又疚，連聲道歉：“大家都很擔心你，慶哥馬上就要帶我們去找你。”

　“沒事，都過去了。”

　小孫含糊道：“我不是回來了嗎。”

　“回來就好。”

　慶哥緩步走過來，拍了拍小孫的肩膀，溫聲道：“凍壞了吧，快去火堆邊暖暖子，喝點酒。”

　“慶哥，你不是說酒已經喝完了嘛。”

　董了鼻子，約聞到點尿味。但看慶哥掏出他非常珍惜的銀扁酒壺遞給小孫，忍不住開玩笑，十二月進長白山冷的人靈魂出竅，這幾天全靠慶哥的酒壺續命。慶哥喝酒，這種玩笑他們之間也是常開的，然而這次他卻被慶哥狠狠瞪了一眼。

　“謝謝慶哥，我還能撐得住。”

　小孫順勢推拒：“走吧，丁導要等的不耐煩了。”

　“天亮前不能喊山，副手負責檢查周圍，一旦看到有樹下有不屬于林間的東西就要立刻住手，換樹砍伐。”

　“大家不要怕苦，不要怕累，要為國家伐多多的好木頭，才能建起來高樓大廈！”

　人齊了，丁導三言兩語說完注意事項就帶他們離開營地去了林場。東北冬天天亮的晚，深山老林里到都是漆黑一片，起初大家還都聚在一起，但走著走著卻都散了。

　董跟著慶哥，他和慶哥一組，他負責伐樹，經驗老到的慶哥為他充當副手。董不懂什麼‘不屬于林間的’東西，也不敢問，天太黑了什麼都看不清，他恨不得抓住慶哥的手。除了踩雪咯吱咯吱的聲音，四周安靜的嚇人，越是安靜人越容易想，董忍不住自顧自嘟囔起來。

　“小孫質真好，這都能撐得住，就是走起來一瘸一拐的，唉上山伐木太遭罪。”

　“阿香之前要鋸子要跟阿梁掰，現在小孫回來又反悔。還是眉姐好帶小孫一起，這種天氣小孫這況哪能讓他一個人上山伐木啊。”

　“唉，我覺我真不是東西，還有臉去求小孫原諒。但我們應該跟他道歉，人回來比什麼都好……”

　“有些歉，是不能瞎道的。”

　慶哥忽然開口：“你認錯了，它就認為是你的錯，當心禍從口出。”

　聽他這麼說董有些訕訕：“唉，這不就是圖個心安嗎。”

　他還是覺得自己起碼得道個歉，但董不擅長和人爭辯，低頭悶悶的走。他這邊安靜了，慶哥倒開始說話：“不是什麼樹都能砍的，以前上山進林場伐木要有木把頭帶著，木把頭挑好的，栓了紅繩的樹才能砍。”

　慶哥教董挑樹，要先在樹的地方鋸三鋸。有的樹外面看著還好里面卻朽爛掉了，有的樹木質不符合要求，還有的樹里面會有‘東西’。

　董不懂這個，天也黑，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分不清好賴樹。但他有個優點就是夠聽話，慶哥讓鋸哪就鋸哪兒，導游發的彎把鋸上面銹跡斑斑，鋸齒鈍得很，董鋸的渾冒汗手指酸痛，慶哥帶他換了三棵樹董都沒有異議，乖乖跟他走。

　等換到第四棵樹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慶哥終于選定了樹，但他看起來還有點猶豫。董摘下手套滿大汗開始鋸樹時慶哥隨手撿了枯樹枝，撥弄樹周圍的積雪。

　“董，停！停下來！”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董正鋸得渾冒汗，就聽到慶哥急促張的聲音從后傳來：“我們走，再換棵樹。”

　“啊？慶哥，還換樹啊。”

　董有點不樂意，他鋸了老半天，樹上都鋸出個豁口。鋸得時候不覺得，起時就到手臂酸麻腰眼酸痛，今早導游沒給他們吃什麼好東西，玉米面餅子配蘿卜湯，董覺自己渾力氣去了一半了。

　雖然不樂意，但董還是起準備走，就是作有點磨磨蹭蹭的。誰知道慶哥發了脾氣：“讓你走就快走！”

　“啊好好，我快走。”

　董被嚇了一跳，連忙到慶哥邊。慶哥邊雪地一片狼藉，都是被他用樹枝劃拉的。慶哥發現了什麼？董好奇過去，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約能看清雪地上的東西。就見被慶哥劃拉的雪窩中一團一團的黑糾纏在一起，像是什麼的皮，像是樹的須，又像是人的頭發。

　董打了個寒噤，不敢再看了，脖跟著慶哥去了第五棵樹。這次沒什麼意外，他們一直鋸樹到中午要回營吃飯的時候，董終于鋸倒了棵海碗口那麼的樹。

　“順山倒嘞——”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樹枝上積雪撲簌簌落下，慶哥讓到一邊喊出順山倒的號子，聲音洪亮極了，就連遠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伐木時一定要喊山，有三種號子。順山倒是樹直直向下倒去，排山倒是樹從山坡上橫著倒下滾落，迎山倒則是樹向山上的方向倒去*，號子一定不能喊錯，大家林場伐木離得都不遠，同一時間不一定只有一棵樹倒下。而樹倒時樹枝上的積雪騰起飛落瞇人眼，雪地行不便，都很容易發生意外*

　“不止是為了讓人躲，喊號子也是為了讓那些東西們及時離開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