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陸家老兩口的尿, 要是直接拒絕他們肯定不行,說不定越發刺激得削尖了腦袋來礦上一探究竟。唯一既能穩住他們,又能阻止他們來礦的辦法就是哭窮。
我不僅窮, 我還倒跟你借錢, 你不是口口聲聲最“疼”我這好三兒嗎?那就先借點路費,等我下崗了回去伺候你們。
我不僅要回去, 我還要你把這麼多年的積蓄吐出來給我跑工作,因為我可是會孝順你們的哦!
衛孟喜雖然不在現場,但也能想到,這老兩口肯定當場就嚇得不敢放一個屁了, 就是打死他們也不會先“借錢”給老三的。
現在隊上著要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生產工和土地都是按人頭均分的,陸廣全是公家戶口,沒他的份兒, 可五個娃隨娘,各有一份責任田。
衛孟喜他們不回去, 這六份責任田就被老兩口把著, 以后還能當胡蘿卜吊著幾個兒子, 誰給他們養老就送誰。
衛孟喜母子幾個要是回去了, 不就是多了吃飯的嗎, 責任田的產出他們就占不到便宜了, 要是再連這死心眼的老三也回去, 他們可討不了好。
只有有工作按時寄工資的老三才是好老三, 下崗的老三,還想回去掏空棺材本兒……對不起, 你誰啊?
至于老三說的話, 他們從沒懷疑過, 那可是最孝順最懂事的老三啊。
衛孟喜心說,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陸廣全這一手玩得,估計又能把老太太氣死了……不過,喜歡。
因為高興,晚上也給了他好臉,“喂,你就不給你‘同學’回個信?”
陸廣全怔了怔,面上依然不聲,“已經回了。”
“都說了啥?男同學還是同學?”
陸廣全肯定不愿多談,因為這就是不存在的“同學”,只能轉移話題,“聽說你跟小黃學識字?”
見妻子點頭,他也很欣,鼓勵道:“要有想看的書,我下次進城給你帶。”人還是得識字,這跟文憑和工作沒關系,而是能比不讀書多一條看世界的途徑,有時也是一種富心世界的消遣。
他從未因不識字而看不起,更不會揪著這問題不放,但要是想學,他也是極力贊的。“以后每天晚上你自己看看書,家務我來干。”
“果真?”
“嗯。”看書不僅自己獲益,也能給孩子做個好榜樣不是?
衛孟喜為自己能名正言順甩手家務活高興,忽然想起個事來,“對了,你去年咋沒高考?”
陸廣全是高中生,不僅初中結業考全縣第一,就是高中三年也是妥妥的第一名,結業考的時候聽說全省統一排名,他是省第二名,市里和縣里則都是第一名。正是因為如此超乎尋常的優異,金水煤礦的招工名額才落到他個沒背景的窮小子上。
雖然沒能上紅專和工農兵大學,但他也是“知識改變命運”的典型了,衛孟喜十分佩服。
兩輩子都羨慕人家念書好的人,即使再怎麼有錢,即使手底下的員工有不本科生碩士生,但并不因為自己是高知分子的老板而得意,反倒更加謙虛和謹慎,更加想要向他們看齊。本來以為這一生就這麼渾渾噩噩過去了,誰知上天居然給一次重來的機會,衛孟喜當然要識字!
跟著文認字只是第一步,得降低自己上的違和,等大家都習慣能認字的時候,再說上學的事。
是的,上學。
如果沒記錯的話,也就這兩年,很多省份就會興起一夜校風,很多大廠大單位都會辦起業余職工大學,沒固定單位,職工大學肯定上不了,但能上初、高中文化補課班。
那是一種相對于后世的夜大來說,更為基礎的招生模式。對學歷要求不高,只要是小學畢業,就能上初中文化補課班,畢業還能考高中文化補課班,再然后就能考夜大,上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上大學,為此還經常去大學校園里旁聽、泡圖書館。
如果有朝一日,能明正大的走進大學校園,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以前不敢想,但現在有希了。所有人都說是文盲,可六歲以前明明經常被父親夸聰明的,父親解放前是當地大家族的獨子,專門把私塾先生請進門教學的,文化水平自然不低,公私合營那幾年在當時所在的街道辦當臨時工,還能專門負責文件的起草、書寫呢!
一直記著那畫面,溫文爾雅的年輕男人,膝頭上抱著小姑娘,教背詩,打算盤,還給講《古文觀止》和《三言二拍》里那些怪陸離的故事。
哪怕是后來父親病逝,母親改嫁,剛去謝家的時候,也曾上過幾天學的。只不過繼妹謝依然一直覺著念書是浪費自己爸爸的錢,當然也怕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聰明的衛孟喜會搶走自己的風頭,于是誣陷東西,被老師找上門批評教育。
繼父不了這種“辱喪門風”的行為,就不許上學了。
母親也曾哭求過,但繼父說娃娃讀書沒用,不如好好幫家里干活,以后找個好婆家就是了。為了安母親,他還用自己作為小學老師的職權,幫衛孟喜辦了個小學畢業證,算是一種補償。
別人的兒上學沒用,自己的閨卻一直念到高中畢業,還打算考大學呢,這可真是位“好父親”。
衛家以前還是有點家底兒的,雖然父親看病花了不錢,但他得的是肺結核,自知治了也是白治,到后期他都自愿放棄治療了,家底兒是保住一點的,后來隨著母親改嫁全給帶謝家去了。
拿著衛家的家底兒,卻不讓衛家的閨上學,衛孟喜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替父親不值。如果他知道自己寧愿等死省下來的錢,最后卻為待自己閨的人添磚加瓦,助他當上校長,該多麼難堪?多麼氣憤?
這也是衛孟喜自從懂事后,跟母親忽然變生疏的原因。
覺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漆黑的夜里,衛孟喜眨眨眼,了懷里掛著的銀戒指。以前是恨的,恨母親親疏不分,恨繼妹心腸歹毒,現在嘛,也看開了。
上輩子的繼妹機關算盡,最后也沒能過上好日子,在農場當知青的第五年,因為水土不服,不了勞強度,大病一場后沒多久人就沒了。
這一世雖然不知道的消息,但按時間算,也是應該已經死了三年了。
跟一個死人,有啥好計較的?
話說回來,當時覺著小學畢業證沒用,也是清高作祟,衛孟喜都沒要,就只嫁人了,誰能想到現在政策這麼好,憑著這個證,能去上初中文化補課班呢?這是讀書夢的敲門磚。
而且沒記錯的話,畢業證就在以前住那個屋里,后來嫁人后就留給了后頭生的同母異父弟弟用了。
繼父在前年升為紅星縣二小的校長,一家子早早搬縣城去了。
難道現在必須回一趟紅星縣城?
衛孟喜有點猶豫,畢竟這段時間生意不好,置辦飯館的本錢都還沒回百分之一呢,手里也沒錢折騰了,想還是先等生意好起來,手里有余錢了再回去。反正學校的正式招生還沒開始,緩一緩也沒事。
可沒想到,自己沒回謝家,謝家人卻來找了。
接下來幾天,孩子們上學步上正軌,小飯館一天有一兩桌客人,因為價飛漲,本增加,衛孟喜小飯館的經營僅能保住不虧本而已。
賺錢?那是不存在的。
上輩子因為有工友們的幫襯,哪怕最差的時候也能有三四桌客人,男人們吃完都會以“給娃娃買糖吃”的名義,多給個三五的,所以雖然賺得不多,但還有盈利,哪像現在……
衛孟喜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重生,煽的翅膀直接把自己第一桶金都給扇沒了。
新來幾個煤嫂的房子已經蓋起來了,但要說快還數隔壁李秀珍家,都已經搬進去住上了。不知道是他們家戶口本上的人口多,還是走了啥關系,居然也審批下來兩間的面積,跑了好幾次衛孟喜這邊,請的也是跟衛孟喜那幾個工人,蓋出來的房子也帶著濃濃的衛孟喜風格。
尤其是增加的窗戶,做得十分漂亮,還在院角栽了一溜兒的杜鵑花,紅,生生的,看著就賞心悅目。
劉桂花努努,“人家這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剛搬進來就請了幾桌席,座上賓都是坐辦公室的領導,誰不夸他們家小窩棚蓋得漂亮啊。
衛孟喜只是笑笑,1980年的人們,整來說還是十分淳樸的,心思簡單,想的都是怎麼靠勤勞為建設國家做貢獻,雖然不乏嚴老三那樣狗的,但大部分人都想不到走關系啥的。
就是,以前為了擴大經營規模,單槍匹馬出去跑業務的,在這樣單純的環境里也差點忘了跑關系。
李秀珍的頭腦可真不簡單。但衛孟喜并不反,管你有心計還是沒心機,只要別危害的利益,都能用欣賞的目看。
“呦呦,玩兒嗎?”忽然,頭頂,冒出個小聲音,衛孟喜抬頭一看,原來是白白的小秋芳騎在枇杷樹上。
這樹長得茂盛,三分之二在們家,還有三分之一都長張家那邊去了。當時主提出,如果張家嫌遮擋線的話,可以請工人給砍掉幾枝,但李秀珍說不用,現在孩子爬著玩兒不也好的?
小呦呦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才吃石榴過敏,卻又喜歡跟人家小秋芳玩耍,人在隔壁一,就張著手要媽媽抱上樹,也想學秋芳姐姐晃著小兒坐上頭呢。
“太高了危險,咱們就在院子里玩,好嗎?”衛孟喜轉頭又李秀珍,讓注意一下小秋芳,當心別摔了。
雖然樹也不怎麼高,坐的位置跟院墻差不多,只是年人半腰高,但終究是一兩歲的娃娃,摔下來磕到腦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小呦呦乖乖聽話,就坐小板凳上一個人過家家,左手半瓶,右手四五片桃干兒,還有半個剛出鍋的乎乎蓬松松的小饅頭。
小秋芳在樹上晃了會兒,眼睛就直了——兩歲的娃娃對香味的東西是缺乏天然抵抗力的,里不由自主分泌起口水。
正玩著,忽然從窩棚區小街口傳來一陣喧嘩,越來越近。
“小衛快出來啊,你家來親戚啦!”黃大媽那大嗓門,格外熱,“你們看,這兒就是衛孟喜家。”
都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現在窮得叮當響,能有啥親戚?不會是菜花來人了吧?
衛孟喜眼睛一瞇,從床底出鋼筋條,先放到順手的地方。
“姐。”門口進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同志,皮是很健康的黃,眼窩深邃,笑起來彎彎的像月牙,兩齊肩的麻花辮,一新做的還帶著折痕的的確良裳,腳下還是一雙新皮鞋。
衛孟喜心頭大驚。
這是本“應該”已經“死”去三年的繼妹,謝依然。
孩的樣貌衛孟喜也不會忘,尤其是那雙彎彎的月牙一樣的眼睛,以前皮白皙的時候,常被人夸漂亮。
前提是不跟衛孟喜比。
衛孟喜這段日子都在礦區活,不用早出晚歸風餐宿,加上營養能跟上,倒是沒以前那麼黑黃了。的皮是天生的暖白皮,這兩年實在是累傷了才會黑,現在一養起來,就讓人移不開眼睛。
跟謝依然的小家碧玉不一樣,衛孟喜的五總偏大,配上一米七的高,倒是剛剛好的明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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