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單撿了樹枝回墳包那裡,看到陳金花垂著頭,一聲不吭的燒紙錢,有滾燙的灰燼飛落在的手背上,都渾然不覺。
黃單過去,“媽。”
陳金花抹眼睛,“哎!”
拿走兒子遞過來的樹枝,在火紅的紙堆裡撥撥,“冬天,給你爸磕幾個頭。”
黃單照做。
對於沒有父母的他來說,這是一次新鮮的驗。
陳金花拆開一紮紙幣丟進火堆裡,“冬天爸,這錢你拿去花吧,多的也沒有了。”
忽然笑了一聲,“喝酒,容易幹糊塗事。”
黃單的眼皮底下微閃,陳金花對張麻子有怨。
據原主的記憶,張麻子出事是在十幾年前的今天,當時下著大雨,他不在家待著,卻一個人往外跑,就沒再回來。
沒有人在場,不知道張麻子是出去幹什麼的,見了誰,又是怎麼掉河裡的。
村裡人都說是下大雨路,張麻子不小心摔進河裡,把哪兒摔著了,所以才沒遊上來。
張麻子的死,就是一塊石頭砸進水裡,那一瞬間有波瀾,之後就歸於平靜。
原主那時候還小,哭著問爸爸為什麼沒了,陳金花說是被河裡的龍王帶走了。
據原主當時的記憶,陳金花只是難過,沒有憤怒。
時隔幾年,原主又一次提起,陳金花沒有那麼回答,而是拿竹條打他,像是在泄憤,打完了就把自己關在屋裡哭。
那幾年,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譬如,陳金花無意間知道了張麻子的死因。
一個讓心崩潰的死因,連兒子都被遷怒。
黃單的思緒回籠,“媽,年後去大城市的醫院看看吧。”
金銀花說,“沒什麼可看的。”
的眼睛被灰吹的睜不開,“媽好歹還能走,你王大媽整個下半都癱了,大小便不能自己來,那才是罪,可憐哦。”
黃單約聽出來了嘲諷,是錯覺?
他若有所思,之前多次提到王月梅的時候,陳金花的言行舉止,神態,表全是好姐妹的樣子,自己本沒往這個詞上面聯想。
如果剛才不是錯覺,真藏著嘲諷,那麼,常走,送這送那的,就不一定是幫襯。
會不會有可能是在炫耀?
黃單的心頭一跳,他好像抓住了什麼,卻又來不及去分析。
人間的真真假假,明裡暗裡都是些什麼東西,很難懂。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條小路,那裡有一大片金銀花,白的黃的都被折出一層輝。
黃單去拽了一些花枝,帶回家放瓶子裡著,他湊近聞,好香。
陳金花說,“養這玩意兒幹什麼,招蚊子。”
“擱堂屋沒事。”黃單說,“媽,我給你拽一點戴頭上吧?”
陳金花拿著掃把掃地,“媽不戴,一大把年紀了,又不是小姑娘,還戴什麼花啊。”
黃單的眉頭,“哦。”
陳金花說,“桌上的金銀花還有不啊,拿去給你王大媽吧。”
黃單看看,都是些剩下的,花枝歪七八扭。
他把花攏了攏往外走,在心裡將自己從旁聽來的,有關陳金花王月梅的陳年舊事按照先後順序拼湊出幾條。
第一條是,王月梅年輕時候很會勾||搭男人,丈夫被氣死,了寡婦,有個什麼事,別的男人都搶著替做。
第二條是,張麻子意外死亡。
第三條是,原主十幾歲跟著別人去外地打工,過年回來時,陳金花已經了瘸子。
第四條是,兩年前李大貴死後不久,王月梅就突然癱瘓了。
這條線跟李大貴的死,會有關聯嗎?
黃單回過神來,已經走在村子後面了,和李家是兩個方向。
他剛來這裡時,晚上會出來溜達,專門聽家長裡短。
可惜沒有聽到有用的東西。
所以黃單最近就沒再那麼幹了,畢竟不太||安全。
村裡幾乎都養了狗,靜大一點就會吸引狗的注意,他怕被狗追。
黃單正要走,就聽到嘭地聲響,他站在一家門口往裡面看,發現一個老人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村裡人都老人大孬子,因為他腦子不清楚,喜歡胡言語,家裡人就把他關在屋裡,不讓出去。
這會兒可能是有事,就給疏忽了。
黃單進去把老人扶起來,“大爺爺,我是冬天。”
老人癟著,口齒不清,額頭被磕出一大塊淤青,“哦哦,是冬天啊,你媽沒事吧?”
黃單的呼吸微頓,“我媽沒事了。”
老人黃單把自己扶到木椅子上坐著,“那月梅也是,兩家的田連一塊兒,就為個排水的事,非要跟你媽吵。”
“吵就吵吧,怎麼還打起來了,看著瘦,力氣可大的很,一掌把你媽的臉都扇腫了。”
黃單沒有搜到記憶片段,這恐怕是原主不記事時發生的。
那陳金花跟王月梅是怎麼和好的?
老人問,“你爸呢?”
黃單說,“我爸在田裡忙。”
“忙點好,人一忙,心思就不會在別的事上面了。”
老人的腦子不清楚,說著說著,就開始對著虛空一,東一句西一句的說。
“手心手背都是,月梅啊,你怎麼能在你老板的墳前說,老二要是死了就好了這種話呢。”
黃單的眼皮猝然一抬。
“兒子啊,世道的很,聽爸一句,千萬別管閑事。”
老人忽然大喊,“小夥子,你是誰啊?怎麼會在我家?”
“……”黃單說,“我是冬天,陳金花的兒子。”
他抬抬手裡的金銀花,“我是路過的,看到你摔地上,這才進來的。”
老人好像是想起來了,“是你啊,冬天,你都長這麼大了。”
“討媳婦了吧?”
黃單搖頭說沒有,他似是隨意的說,“大貴哥討了。”
“他沒死?”
老人的眼珠子一瞪,神神叨叨的說,“不對啊,他怎麼會沒死呢?”
黃單正要開口,門外傳來聲音,他將疑問咽回去,扭頭見著來人,是張英雄還有另外幾個,像是剛巧路過。
沒法再問下去,黃單只好先離開。
可等到他再過來時,老人家的門上掛著鎖,不知道去了哪兒。
黃單煩躁的踢飛石頭子,遠遠的瞧見張英雄混在小孩堆裡打紙板,他瞇了瞇眼,回去拿著唐詩三百首,坐在門檻上大聲念起來。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夜,潤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花重錦城。
念完一首又是一首,黃單往後翻,看見最後一頁有兩首詩,是用藍的圓珠筆寫的,他念出聲,有意無意的提高音量。
張英雄過來喊,“冬天,你念錯了吧?不是雷聲轟隆響,是雷聲陣陣響。”
黃單說,“還真是。”
他奇怪的問,“英雄,這好像是翠鈴姐自己寫的詩,你怎麼知道的?”
張英雄齜牙笑,“我問翠鈴姐借過書。”
黃單哦了聲,“英雄,翠鈴姐真厲害,這裡面的詩,我一個都不懂。”
“我也不懂。”張英雄抹把臉上的汗,靠著牆抖,吊兒郎當的說,“隨便看著玩兒吧,不是什麼人都有那學問。”
黃單說,“翠鈴姐還很年輕,怎麼不再嫁呢?”
張英雄白了他一眼,“你傻啊,翠鈴姐當然是為了大貴哥咯。”
黃單說,“可是大貴哥都死兩年了。”
“翠鈴姐總不能一輩子守活寡吧?大貴哥地下有知,肯定也不希看到那樣。”
張英雄說,“誰知道呢。”
黃單隨口問,“對了,英雄,大爺爺家怎麼沒人啊?”
張英雄搖頭說,“不曉得。”
他咂,“大爺爺是個孬子,你們能聊的起來?”
黃單說,“我把金銀花丟他家了。”
“不就是金銀花嘛。”張英雄說,“西邊多的是,要多有多。”
發覺探究的效果不理想,黃單起離開。
他忽略了張英雄,現在才將對方按進嫌疑人的框框裡。
目前看來,王月梅的嫌疑還是最大。
當天夜裡,一場雨悄無聲息地降臨,驚擾了整個村莊。
黃單起去關窗戶,瞥見外頭屋簷下的陳金花,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沒出聲,在窗邊看著,見到陳金花的肩膀輕微抖,哭了,又笑起來。
在這樣的雨夜,此此景有些瘮人。
黃單吞咽唾沫,猶豫要不要出去,陳金花已經轉回屋。
雨沒有撐到天亮,在黎明之前就停了,太如常照,依舊炙熱。
黃單起早去田裡放水,挑秧靶,忙的腳不沾地,好在李家忙完了,天天過來幫他。
這前腳剛忙完田裡,後腳就要去收玉米。
黃單和李一塊兒去的。
兩家的玉米地挨著,差不多都有一畝多寬,桿子瘦瘦高高,能擋住一些。
黃單背著簍子,按住玉米桿兒,抓住一玉米掰下來,拽掉上面的須須。
李把帶的水放地上,自個也坐上去,“到哥這兒來。”
黃單草帽下的眼睛一瞥,“有一地的玉米等著收呢。”
李叉著笑,“所以也不差這一會兒。”
黃單不搭理,他怕胳膊被葉子刮到,就穿了長袖長,從家裡到玉米地,走這一段路,出了一汗。
李過去,從後面單手抱住黃單的腰,另一個手到前面,“看哥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黃單垂眼,在男人的掌心裡看見一盒雅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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