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還沒亮,江晚芙就被惠娘醒了。
著眼坐起來,惠娘捧著熱帕子就過來了, 一邊作輕替臉,一邊道, “今日是娘子的喜日子, 娘子若是覺得子乏, 且忍一忍。”
江晚芙倒是不困,昨晚睡得極好,但也知道,惠娘說的話不假。這會兒雖不累,但親當日,繁文縟節眾多, 尤其對于新婦,更是從早到晚沒有一刻鐘能躲懶的。
頷首應下,“我知道。”
也沒空隙說什麼閑話, 江晚芙起來后, 就被惠娘催著,了盥室。
惠娘替了衫, 江晚芙了浴桶,細細洗了子, 用香膏涂了全上下每寸, 蒸騰的熱氣,蒸的面上微微發紅, 額上也沁出些許薄汗。
惠娘幾個圍著,或蹲或立,服侍穿上那一婚服, 小、水紅襯褡、深紅里、對襟長褙子、翟、深紅纏枝團花外裳,下著綿膝、羅、纏枝團花襖,鸞帶、珍珠繡鞋和霞帔,最后梳發,青挽起,以簪篦固定,綴飾以花鈿、掩鬢、挑心、步搖。
妝容完畢,惠娘幾個退到一邊,眸中掩不住的驚艷之。
惠娘忍不住道,“娘子今日尤。”
江晚芙向鏡中那個云鬢楚腰、螓首蛾眉的小娘子,竟覺得有幾分茫然,習慣抿了抿,見鏡中人也跟著抿,腮邊盈出兩個小而甜的梨渦,才依稀找回自己的幾分影子。輕輕呼出一口氣,緩解縈繞心頭的那張,轉頭朝惠娘輕輕頷首。
惠娘含笑,便示意纖云和菱枝挑開簾子,扶著江晚芙踏了出去。
來到正屋,還未到時辰,丫鬟端來湯圓,李子大小的個頭,里頭填的是芝麻還有棗泥的餡料,甜津津的,江晚芙囫圇吃了幾個,將將咽下,用帕子拭了拭,纖云就趕忙給細細補了口脂。
江晚芙坐了片刻,便有人來請,起出門,朝正屋去。待到了正屋,先叩謝祭拜先祖,傾酒執箸,奉上糕果,口念悼詞,叩請先祖庇佑,出嫁后諸事順遂。
江晚芙一人進了臨時搭起的家祠,恭恭敬敬拜過祖宗,拜到祖母和阿娘時,行過叩首禮,眼眸微,卻抿輕笑,輕聲道,“祖母、阿娘,阿芙今日要出嫁了。日后如何,尚不能知,但我定不負祖母期許,不負阿娘舍命生我,來這世上一遭,我定好好的過。”
說罷,抿燦然一笑,眼眸雖潤,卻明亮如灼灼星月般。
起出了家祠,還要去拜謝高堂,再是聽長輩教導規矩,一番折騰下來,已經過了正午,前頭開了正席酒,亦喚做“送嫁酒”。
江晚芙才終于回了自己的小院,得以短暫的歇息片刻,午飯又只匆匆吃了些飽腹的糕點,怕弄臟婚服,連水都只喝了幾口,惠娘便將杯盞端走了。
而正堂之中,正席酒過半,衛國公府結親的隊伍,已經到了江宅外頭。
消息傳到后院,仆婦頓時忙碌起來,惠娘幾個更是進進出出,江晚芙原本坐在那里,心里還算平靜,也被惹得生了幾分張。
終于,吉時將近,出門的時辰,也到了。
江容庭來了后院,小郎君比長姐還高些,生得一副俊秀模樣,長而立,開口喚了聲,“阿姐。”
江晚芙聽這一聲“阿姐”,驀地便了眼睛,惠娘忙上來替了淚。
江容庭倒沒掉淚,只上前來,握住長姐的手,低聲道,“我送阿姐出門。”
江晚芙眼眸微,輕輕頷首,“好。”
喜娘又在外催了幾聲,惠娘趕忙將那方正紅的纏枝團花紋的喜帕蓋在頭上,江晚芙就被扶著上了胞弟的背。
小郎君雖長得高,但到底還未及弱冠,肩背尚有幾分稚。江容庭卻不許人扶,穩穩背起長姐,邁過門檻,腳下步子沉穩有力。
江晚芙伏在自家阿弟肩上,耳邊是噼里啪啦作響的竹聲和鑼鼓聲,不知走了多久,便聽得阿弟輕輕一聲,“阿姐,到了。”
話音剛落,喜娘便手扶,聲道,“娘子上轎吧。”
江晚芙微微頷首,輕呼一口氣,了喜轎,聽得外頭喜娘一聲“新婦,喜轎起”,轎子便晃晃悠悠了起來,恍惚之中,眼前劃過自己這十余年的時。
最早那幾年,雙親猶在,是盡寵的江家長,掌上明珠一般。
后來,阿娘病逝,和阿弟被祖母接到邊養,祖母當時年事已高,子骨并不利索,日日盼著自己早些長大,行事更有章法,好替祖母分憂。
再后來,祖母去世,那之后的兩年,大抵是過得最難的兩年。繼母隔三差五的算計,生父從頭至尾的無視,偌大的院子,胞弟、下人、仆婦、老奴……要照顧每一個人,旁人可以弱,不可以,不能怯,也不能怕。
再到如今,嫁做人婦。
“新婦至,喜轎落——”在的胡思想中,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衛國公府外,喜娘手進來,扶下了轎,在眾多仆婦奴婢的簇擁之中,緩緩踏進了衛國公府那扇常年不開的正門。
世子娶婦,自是要開正門。
了正堂,又是諸多繁文縟節,江晚芙蓋著蓋頭,看不見來了多觀禮的賓客,倒也談不上什麼張,只照著先前在家中所學,按部就班行禮。
一番折騰下來,終于被簇擁著了新房。
最后便是合巹禮和結發禮。
陸則進門,仆婦奴婢無不避讓,郎君一纁紅婚服,束革帶,纁紅之下,印有四時花暗紋,肩頭口金銀繡線作麒麟紋。
行至床榻之前,陸則停下步子,垂下眼眸,著一婚服的小娘子,新婦之,雖還未面,卻已引得眾人揣測。
喜娘捧著漆金纏枝團花紋的承盤,陸則抬手,取過那柄玉如意,抬手掀落喜帕。
喜帕掀開,出新婦那張容灼灼的面孔,雪白,若芙蓉,若桃李,最人挪不開眼的,卻是那雙眼睛。明潤潤,嫻靜,人之,頓生憐之意。
陸則也有片刻微怔,驀地想起前世,不知前世的他,有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娘子,正紅婚服,含帶怯。
喜娘順勢開口,提醒二人要行合巹禮和結發禮。
合巹,巹是瓢,匏瓜一分為二,便喚做瓢
行合巹禮時,二瓢首尾各系一繩綰的同心結,新人各執一瓢,飲過酒,便算禮。
江晚芙知曉自己的酒量,又提前被喜娘提醒過,便只沾了沾,飲了一小口,略帶幾分辣的酒,頓覺幾分熱意,忙不敢再飲。
陸則倒是將那瓢中酒一飲而盡。接下來就是結發,二人各剪了一縷青,用紅繩纏在一,系同心結,鎖于紅木小匣。
這般,冗雜和繁瑣的婚禮,便基本就結束了。
接下來,江晚芙基本就沒什麼事了,倒是陸則,又被請出去待客,賓也隨之散去,新房也恢復了先前的平靜,只剩下江晚芙和惠娘兩人。
江晚芙此時終于抬眼,方才礙于禮節,一直低著頭,作端莊怯狀,別說看一眼面前的陸則,就連屋的擺設,都沒什麼機會看。如今倒是終于得了機會,打量了一眼屋。
這里是陸則常住的房舍,他是一府世子,郎君中份最為貴重,夸張些,除了還在宣同的衛國公,這個府里,真正能做主的,便是陸則了。所以,他的住,自是寬敞華貴。
這是間極大的寢屋,門擺了一副六扇的紫檀如意紋屏風,若要看清室狀,必須饒過那扇屏風,方能得見。屏邊側面,是博古架和梳妝臺,博古架上擺著古董玉,一側掛著柄劍,另一側的梳妝臺上,擺了些子常用的件,脂香膏,梳篦鐲環。
再便是江晚芙坐著的床榻,鋪著正紅寢,上頭繡著鴛鴦戲水的團花圖案,腳踏擺了兩雙寢鞋,一大一小。
江晚芙草草看了幾眼,便覺有幾分疲乏,整個人松散下來。
惠娘見狀,自是聲哄,“奴婢出去看著,娘子趁這功夫,略歇一會兒。世子來了,奴婢便喚您。”
江晚芙頷首,也著實有些累了,惠娘出去后,也不敢躺下,怕弄皺那平整的寢,便靠著床柱,略合了合眼。
不知過了多久,忽的聽外頭傳來一聲,“奴婢見過世子。”
驟然驚醒,睜開眼,惠娘匆匆進門,見自家娘子已經醒了,忙上前替整理了擺,待陸則,便默不作聲,及時退了出去。
惠娘這一走,屋就只剩下江晚芙和陸則二人。
江晚芙低眉順目,正不知自己是該繼續怯端莊,還是該抬眼同陸則打個招呼,正遲疑不決的時候,卻見陸則已經幾步上前,到跟前,抬手撥去的發簪。
江晚芙下意識抬眼,目直直同郎君的視線撞在一,見他幽暗眼眸 ,眼神滾炙,驚得下意識垂下眼。鼓起勇氣,抿抿,低聲喚他,“二表哥……”
陸則疏懶“嗯”了一聲,一一除去簪篦、花鈿、掩鬢、挑心、步搖,一抬手,黑的青如瀑落下,垂在正紅婚服上。
原本心裝扮作端莊婦人的小娘子,頓時去了那三四分端莊,只余怯赧,如那枝頭鮮的桃,水四溢,清甜。
陸則垂眼,看向怯生生的小娘子,抬手去上的脂,紅,他不知脂這般是不去的,略蹭了幾下,卻見那口脂越發紅,再看小娘子,正抬眼,著他,水眸盈潤,不由得心頭一。
在與小娘子有關的事上,他一貫順從心,索低頭親了上去。
江晚芙正猶豫著,要不要喚惠娘進屋,給洗了面上的妝,被這猝不及防的吻弄得一愣。
愣了一瞬,面上、耳垂、后頸乃至肩背,霎時紅了一片,遲疑之下,纖長的睫羽了,輕輕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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