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四年,春,萬象回生。
——
昌東伯夫人在嫁給昌東伯第十年,終于生下了一個嫡子,昌東伯大喜,在嫡子滿月時設下筵席,大請親朋。
親朋自然也包括住在昌東伯家對面的文遠侯府。
為文遠侯府庶,六歲的折邵跟著嫡母去吃流水席。
坐在末端,梳雙丫髻,穿緋上,下著白襦,通繡桃花枝葉,蔓延至襟,袖口。此時胖乎乎的小爪子著塊棗糕,正認真吃糕點,低頭垂眸,讓人一看便覺得此乖巧。
邊坐著文遠侯其他八個姑娘——文遠侯家九個兒,排最末。跟同年的只有七姑娘和八姑娘,其他的姑娘們都到了找夫婿的年歲。
于是,京都哪里有筵席,便有文遠侯家姑娘的影。
折邵每次都不愿意跟這幾個適婚的姐姐們坐在一。
比如現在,大姐也不知道為何,好似吃了火藥一般,暗諷二姐前兒個在詩會做的詩句過于淺顯,丟了同行之人——也就是大姐的臉,二姐脾氣,就要發怒,被三姐和四姐從桌底按住了手,但三姐四姐也不是好心,只是怕二姐不管不顧,丟了們的臉面。
五姐六姐坐在一邊看笑話,笑盈盈的喝茶,眼底盡顯輕蔑和譏諷——一二三四都是庶,五六是嫡。
這一番斗氣,不過轉瞬,眾人表面相安無事,唯獨折邵做了此事殃及的池魚。
二姐因憋著氣,起想出去風,路過邊時,不小心帶倒了桌子上面的茶杯,砸了一。
好在茶水不燙,只是臟了下。折邵低頭抿,倒是也不生氣——二姐回去肯定要罰了。
果然,見嫡母那雙冷漠的眼睛看過來,二姐臉嚇得慘白,站在一邊也不敢。
們這邊的靜太大,引得人紛紛看過來。
昌東伯夫人今日高興,也不在意這些姑娘們的小作,只道:“只要沒燙著就好,去換一裳吧。”
文遠侯家的姑娘們出門做客,例來都會在馬車里面備著裳。但今日是來昌東伯家,因住得近,沒有用馬車,準備得不周,倒沒了裳換。
文遠侯夫人就讓人回去取,左右不費事。昌東伯夫人攔了,笑著道:“我家三姑娘跟你家九姑娘量一般,不如就用的吧。”
文遠侯夫人點頭,昌東伯夫人便讓小丫鬟帶著折邵去后院的客房換裳,這一小岔曲就過了。
……
昌東伯家占地算不得廣,跟文遠侯家一般,慢慢的沒落了。從宴客的地方去后院,只需要經過一不大的桃林。
只還沒走完桃林前的路,領路的丫鬟肚子痛起來,額頭上冒了汗,已然不能行走。又因今日昌東伯府大宴賓客,所有人都在前院忙,于是四張,卻沒見著有人能替一替。
小丫鬟便求著折邵和的隨丫鬟在此等一等,先去一趟茅房。
折邵乖巧點頭,坐在丫鬟用帕子掃過的石頭上,微微抬頭去看不遠的桃林。
如今三月,桃花開得艷,春撒在樹梢,連著桃花枝葉倒縈在地上,點點隙延展到的上,跟今日的裳正好相輝映。就想起姨娘教正在繡的桃花瓣帕子,想著等苯的十手指繡完帕子,這里的桃子怕是能吃了。
正坐著等,卻聽見前頭竹林里傳來幾聲痛苦的悶哼。而后,就是幾個人對一個人的拳打腳踢聲。
瞬間站了起來,悄悄豎起了耳朵。
折邵長得乖巧,但骨子里卻有一天生的“俠義”。小小年紀,雖被教導得也懂在外人面前裝一裝“嫻靜言”。但到底年紀小,還沒有明白管閑事保平安的道理,于是路遇不平,很想拔刀相助。
迅速轉朝著桃林走了幾步。走的快,丫鬟沒反應過來,只好喊了一句九姑娘慢點,急急跟在后面,不過轉了一彎,便見打人的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因為聽見們來跑了。
打人的跑了,就只剩下被打的。盛開的桃花樹下,躺著個病弱的男,混著地上的桃花瓣一起,臉上裳上都沾染了塵泥。
他大概五六歲的模樣,瘦瘦小小,面黃瘦,臉上和出來的手腕皆有傷痕,新的舊的,目驚心,明顯不是一日累積而。
可見是常挨打的。
隨行的丫鬟低聲驚訝了一聲,便掏出帕子要去給他臉上的泥,誰知剛剛還閉雙眼的男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趴在地上直直的看向了家九姑娘。
那眼神過于瘆得慌,讓丫鬟一時間怔住,倒是忘記了說話。
而被他看著的折邵也被看得不自在,這種眼神好似姨娘給送子娘娘燒香祈求能生一個兒子時的目一般,虔誠,希冀,迫切,愿意供奉所有的銀子。
著實古怪。
但人家都愿意給你銀子了,倒是也不可怕。
好奇的走過去,彎了彎腰,出手想拉他。因這一作,便出了胖乎乎的小手腕,手腕上戴了三四個銀鐲子,手一低,鐲子撞一塊叮當響。
這一聲脆響,讓地上的人終于回過了神。然后,他的眼睛迅速紅了紅,掉了眼淚水,像是死了爹娘一般,止也止不住,還喃喃了一句:“皇天佑我——你還活著。”
折邵沒聽懂,也沒有想太多,還以為他是覺得自己還活著。遞了一方手帕,嗓音清脆的問,“這麼點傷不會有事的。”
倒是可憐,哭這般,想來是被打得狠了。
問,“你是誰啊?”
看穿著,不是什麼奴仆,倒像是個主子。
但對方還沒說話,就聽剛剛去如廁的丫鬟蒼白著臉跑來,喊了一句:“九姑娘,您怎麼來這里了。”
跑近了,看見地上的人,驚訝的喊了一句:“三爺,您怎麼在這里。”
心里發愁,三爺這明顯又是被大爺和二爺帶頭打了。但三爺生母是那勾欄地界的,聽說早死了,伯爺雖然接了三爺回來,卻恨不得沒他這個兒子,只讓住在偏院,平日里本不見他。
夫人便也樂得不管,只給份例養著罷了。
于是,丫鬟也不敢管,只說一句待會去請大夫,便催著折邵走。
“九姑娘,耽誤了些時辰,還是快些走吧,免得耽誤了吃席。”
若是個奴才,折邵還能給點銀子。但對方是爺,看起來況很是復雜,如今對方也沒事了,覺得自己的俠義風骨便只能維持這麼久,被春風一吹,綿綿散了去,風骨了灰,隨風而逝。
于是轉便走,絕的很,不留一恩惠。換了裳,回到筵席上。嫡母招過去,問了幾句,確定沒事,便讓回去坐著繼續吃席。
此時,戲臺上不知何時換了曲戲文。
戲臺上的人唱:“手提三尺劍,敢為天下鳴——”
折邵聽了,覺得自己剛剛也算是行俠仗義,雖然仔細算來,提的劍丟得快,也只鳴了一半,但到底還有一半在。
——做人,做事,對自己的要求不要太高嘛,一半就夠了。
于是小腰板直了,莫名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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