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哪里出那枚金嵌十二寶石的貓兒眼戒指遞過去,奚甯接在指尖轉一轉,“這是你娘的首飾,你哪里尋出來的?”
“這是兒子添給姑媽的陪嫁,前些時卻在碧喬巷一個/手里找回,那姑娘說,是的客人潘興打賞的。姑媽的嫁妝,怎麼會無端端到了潘的兒子手上,父親想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人暗度陳倉,又或是首鼠兩端?”
奚甯倏然笑一笑,似乎半點不意外,戒指仍遞回與他,“單煜晗這條線,埋得長啊。”
“單家蠖屈螭盤,為了在場上謀個遠大前程,可謂費盡心機,又與咱們攀親,暗里又通潘懋,這樣兒的人,怎麼能為父親盡忠?”
默然片刻,奚甯晦睇他,“你為姑媽添那些嫁妝,就是為了引蛇出?”
“不是,”奚桓篤定地搖搖頭,“兒子只是想姑媽過得好,多些錢帶著,自個兒氣些,不用總瞧人臉過日子。既說到這里,兒子還想求父親一件事,單煜晗雖不能為父親所用,也請父親不要為難他,姑媽下半輩子,還指著他過。”
奚甯他一,欣地拍拍他的肩,“你長大了,知道為別人著想,這是好事兒。我也犯不著為難他什麼,潘懋的門生多了去了,也不是人人都是祿蠹貪吏,還有那麼些賢才國士。只要他不犯國法,好好做,即便不是我的人,也無妨礙。怕只怕,這世上,凡是太貪功名之人,往往就不能赤忱為人。”
稍稍抬眼一瞧天外,功名黨爭,似如這金罩頂,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萬皆虛影。
下晌云翳聚來,遮避日,天悶沉沉似要下雪。花綢使椿娘挽了頭,戴著支金壽囍簪子,淺描眉黛淡施妝,上穿寶藍多寶紋掩襟長襖,下是一條孔雀綠的,戴著白澄澄兔暖帽,在鏡前歪著子照了又照。
椿娘往案上吃茶,遠遠趣,“這人真怪,明里給人說好一番絕話,暗里又打扮起來給人看,真是弄不清是個什麼心思。”
聞言,花綢忙夠著脖子往綺窗外瞧一眼,椿娘又笑,“外頭沒人,姑爺那兩個丫頭,向來是他不在家就在外頭逛,這會兒姑爺在太常寺衙門,們哪里肯在屋里的?您放心,聽不見,過來吃盅茶,桓哥兒大約也快到了。”
花綢湘款,一步一嗔,“你這人,一會子又說我絕,一會子又著我絕,我也弄不清你。我打扮一下,就非得是給誰瞧?我自己瞧不行?”
“自己瞧,怎的平日不打扮,偏與桓哥兒往薛家去才肯打扮?”椿娘篩一盅熱乎乎的茶,推到面前,拿眼飛,“暗里隨你怎麼樣,只是別忘了你如今已嫁作人婦,面上別帶出來就好,省得到時候有你的罪!”
“我心里曉得,要說多遍才罷?”
兩個人正對嗔,聽見紅藕進來,說是奚桓到了,正在廳上與老侯爺說話等候,花綢又抱上湯婆子,紅藕卻來跟前福,“姑娘,我就不跟著去了,椿娘跟著伺候,我想著趁這個空兒,回家去幫太太打點回揚州的東西。”
花綢應著,又囑咐捎話回去,帶著椿娘往廳上拜了老侯爺,與奚桓一道出門。
馬車里卻架著個纏金熏籠,燒得紅紅的炭,烘得車里頭四月春暖,花綢鉆進去,瞧著奚桓上來,嗔怪他,“馬車里不該生火,若走了水怎麼辦?”
奚桓坐在側面,兩只手靠著熏籠翻一翻,沒瞧,“外頭就有小廝,若是走了水,就是個睜眼瞎,活該打死。”
聽他如今說話愈發有威懾,花綢不由多看他側兩眼,又克己地收回去,挑開窗簾子一瞧,外頭巧下起雪來,恍令花綢憶起那時他裁剪的漫天瓊花,一時無話,只有懷萬千,浮上角。
那頭里奚桓暗暗窺,見笑如煙月,自有一縹緲風韻,不由也想,是不是對單煜晗,也時時這樣笑著?心里霎時有些五味雜陳,酸楚苦說不清是哪頭了哪頭,復把手翻在熏籠上,埋著腦袋道:“單煜晗呢?如何不見他在家?”
還是暗啞啞的一副嗓子,好像永不會好了。花綢聽得心酸,丟下外頭的碎玉飛雪,睇他一眼,“什麼‘單煜晗’,那是你姑父。他在衙門里,也常常不到時辰不歸家。”
“聽起來,倒與爹一個閣次輔兼戶部侍郎差不離的忙。”奚桓輕輕嗤笑,一只手吹落,一只胳膊肘撐在膝上,歪著在熏籠上烤,“他平日在家都做什麼?”
他險些口而出“你們都做什麼”,幸而舌尖上咽了兩個字眼回去,同時咽回去天差地別的一段意思。
花綢似有所,盡力神采奕奕地笑,“你姑父這個人,倒與你父親一樣勤謹,就是在家,不是在書房里看書,就是在瞧公文,常常夜了就歇在書房里。”
在的語句里,單煜晗化了個無無求的冷神仙,特此來暗示他們的夫妻分在床笫之上多為疏遠,妄求能安奚桓一點。
其實半點也不能安到奚桓,單是“單煜晗”三個字,就似一口陳年醋甕,將他的五臟都泡在里頭。
外頭洋洋灑灑的雪花七零八落地墜在花綢心里,蜇凍出一聲嘆息,“聽說你近日總往碧喬胡同里跑,眼瞧著開春要會試了,縱聲,就不怕耽誤讀書?”
“耽誤不了,”奚桓偏著腦袋,頗有些不羈束的模樣,半點不辯解,反拿眼挑釁,“考前苦讀幾日也就是了。”
花綢卻想他年輕,多見識見識人也沒什麼不好,花枝柳葉見得多了,自然就把忘了,因此沒了話,起簾子看窗外,青宇飛檐,一片一片被雪花堆了蒼白。
堆了白的薛家門口,稀拉拉站著好些人,原是闔家都出來應接,外設宴,奚桓自隨其父與周乾在外頭廳上吃酒,另請幾位親友作陪,又了十人雜耍、一班戲、兩個唱的,排場十分隆重,可見謝恩之心。
眷門往堂飲樂,也請了韞倩,另有采薇跟著奚桓來。連翹一一領著家中眷見過,眾人皆以客禮席。席上珍饌佳肴,放了咸魚鴨等菜,請了兩個仙說故事。樂了一陣,連翹又使家中仆婢上來,吩咐揀幾樣菜,外頭招呼奚桓的小廝的吃。
薛家太太瞧了,拉著花綢的手不住嘆,“從前在家,是養的小姐,除了會讀幾本書,別的一概不會,在尊府里這樣久,倒磨煉出個會會辦的子來,可見各人有個人的緣法。只是外頭說話不好聽,怕耽誤的姻緣,請姑媽來,還想托姑媽與盧夫人留心。這時節,我們也不揀什麼宦不宦的,只要人好,不嫌棄曾給爺們兒做過丫頭,能娶回去做嫡妻,就是窮些,我與爹,也沒話說。”
“娘,說什麼呢?”連翹坐回席上,含帶臊地嗔一眼,“今日宴請姑媽與盧家這些人,是為了謝從前照顧之恩,恩還沒謝,倒又好意思托起人旁的事來。”
薛太太聽了,障袂愧笑,“瞧我,倒不如懂事了,姑媽與盧夫人別見怪才好。”
“不敢不敢,為母心,都是這樣子。”
花綢韞倩忙安,笑談一陣,席上又說起書來。韞倩逮著空,與花綢嘀咕,“四五月里,衛家要來迎紗霧,我要往家去幫忙辦,你若得閑,也與我搭把手。那丫頭貴得很,什麼都要好的,我一個人周旋們母,心里不耐煩,你行行好,揀個空陪我一起。”
抬眉見臉比前些時好了許多,雪胭脂的臉,兩個眼睛也來了許多神。花綢心里高興,無所不應,“好,橫豎單家都是太太心,我平日不過照看照看單煜晗的起居,又無旁的事,我隨你去好了。我瞧你神比前些日子好了,可是那盧正元轉了子,對你施恩起來了?”
“呸、與他干麼干系?”韞倩障帕啐一口,眼皮翻得好不俏麗,襯著仙說書的聲音,似一篇死氣沉沉故事忽然講到了生的一段,“不過話說回來,確也一半為他。”
說到此節,韞倩目中迸出神采奕奕,拽著花綢的腕子附耳過去,“他與那櫻九,總算是瓜葛起來了!近日好不新鮮,把我忘在了腦后,我這才有了息之機。”
花綢亦附耳過去,“那櫻九是如何愿意的?”
“才不愿意呢,不過是你婚那日,我躲到你家來,讓了個空與他們,那盧正元就將鎖在屋里用了強。”
“這……”花綢輕輕攢眉,半低著臉思忖,“這不大好吧,若自己愿意也就罷了,若不是自個兒甘愿的,只怕過后心里會記恨你。又在你屋里伺候,你就不怕背地里給你使壞?”
韞倩吊起眉來,“我管這許多?在我跟前伺候這樣久,不是尖酸刻薄譏我,就是暗地里克扣我的東西,在家時,可沒在太太面前撥弄舌,憑白害我又添了多打罵?這世道,我不害人,人就要害我,再使壞,還能壞得過盧正元?我再被這黑面郎折騰下去,早晚是個死,我可不想死,讓他們磨去吧。”
話雖如此,花綢心里到底有些不安,一挑眼,席上仙正說得聲繪咬牙切齒:“這可不正是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盼來早與來遲!”
言訖一拍案,咣當一聲,將花綢不安的心震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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