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稷在銅盆里凈手, 扯了塊干凈帕子著手上的水珠道：“陸皇后喜歡，與我何干？”

　秦箏一噎，陸皇后與陸錦乃親姑侄, 關系能不好麼？

　也是猜到他并非原太子罷了，不然他直呼自己母后陸皇后，秦箏還得腹誹他大逆不道一次。

　楚承稷把帕子搭到水盆邊上時，突然意思到了什麼，抬眸看向秦箏, 語調促狹：“阿箏這是在吃醋？”

　秦箏低頭看書：“殿下想多了, 只是想到明日要見陸家兩位姑娘, 怕有怠慢之, 詢問殿下一二罷了。”

　殿下都上了, 可見是心里憋著氣兒呢。

　楚承稷走過去在旁落座，矮榻的空間本就不大，正中央還放了一張矮幾，楚承稷挨著秦箏坐下后, 不免就有些，他側看看的什麼書時, 溫熱的膛就直接著后背。

　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 夏裳又單薄。

　覺他的氣息包裹著自己，秦箏不太自在，指了指矮幾對面道：“殿下坐那邊去吧。”

　楚承稷長臂環過腰，大掌覆在了握著書卷的手上, 把書拿高了幾分，將困在自己膛和矮幾之間：“一起看。”

　他下都快擱在秦箏肩膀上了, 秦箏掙了一下, 沒掙開, 只得道：“殿下喜歡這冊《吳地記》，拿去看便是。”

　試圖松開握著書卷的手，楚承稷覆在手背的大掌卻半點沒有松開的意思。

　力道不大，但很強勢。

　“當年陸家如日中天，陸皇后的確定陸家嫡為太子妃，但楚煬帝晚年昏聵，一心尋求長生之法，被方士所，認定是孤奪走了他的氣運，殺了孤，他就能多活幾載。”楚承稷嗓音清淺而平靜，將那段太子奪取臣妻的往事娓娓道來。

　秦箏眼底閃過幾許驚愕，手上的書都看不下去了，直接靠在他懷里專心聽起故事。

　楚承稷輕長發，像是在給貓順一般，“要除掉孤，最先要對付的，自然是孤后的陸家。陸皇后失寵，陸家臣子在朝堂上備打，陸太師雖還立著，卻也看到了陸家大廈將傾的一天。”

　“孤從出生之日起，就被欽天監批出同武嘉帝一樣的命格。”說起這句，楚承稷神要多怪異有多怪異，可惜秦箏背對著他靠在他懷里看不見。

　楚承稷繼續道：“不管民間還是朝堂，對孤的呼聲一直很高，這倒更讓楚煬帝深信是孤奪走了他為皇的氣運。孤為了保命，行盡荒誕之事，弄得臭名昭著。”

　“只是欽天監員還說過，武嘉帝戎馬一生，未近過，孤若想保持住這命格，大業前也萬不可近。陸皇后和陸家人都信這命格，讓孤裝作眠花宿柳，楚煬帝為探虛實，送了不人到東宮。”

　說這話的時候，楚承稷按了按眉心，似乎覺著荒謬，可他死后當真重生到了這里，的確又有些玄乎。

　他道：“推得了一次兩次，十幾個人，都是楚煬帝送來的，孤又哪能次次都找到理由推拒，陸皇后便讓孤稱病，買通太醫院的太醫，說孤已被耗空了，靠藥也不能事，正暗地里四求醫。”

　秦箏心說對上了，他們逃出汴京那夜在船上，一個船客可不就是說他有個親戚在太醫院當差，料說太子有疾在到求藥麼。

　“陸家已是眾矢之的，孤若再娶陸家為太子妃，無非是把陸家推到風口浪尖上。但孤好的名聲在外，陸家嫡的容貌在汴京，也僅次于你，孤若另娶，只能是娶你，才不會讓楚煬帝生疑。”

　秦箏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原有婚約在，太子枉顧君臣朝綱說娶，只會讓朝臣和百姓都愈發覺得太子荒誕，對他失。

　這也是楚煬帝樂意看到的局面，畢竟秦國公是純臣，太子娶了秦家，不會得到任何助力。

　突然抬起頭來：“所以你一開始想娶的并不是我？我有婚約在，你在金鑾殿上一鬧丟完臉，讓煬帝滿意就行了。秦家拒婚后，你順勢提出娶我妹妹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楚承稷眼底閃過幾許復雜，點了頭。

　那的確是原太子的計劃。

　只是誰又料到，原太子聲名太過狼藉，秦家姐妹深，秦家長以為是自己給妹妹帶去了無妄之災，自愿同沈家悔婚嫁東宮。

　楚煬帝想讓原太子死，這事原太子又不敢告知秦國公，畢竟秦國公若是知曉了一切，以秦國公剛正不阿的子，只怕會在前死諫，讓他斬殺那胡言的方士，這只會讓楚煬帝更快更直接地抹殺掉原太子。

　最終這樁糊涂親事就這麼了，奪娶臣妻的丑聞，穩穩罩在了原太子腦袋上。

　可歸到底，還是原太子為求自保，拖了秦家下水，又拆散了秦、沈兩家的婚事。

　后來沈彥之叛變，原太子守城而死，大抵也是因果回了。

　秦箏沒料到藏在原書番外背后的，還有這麼多，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楚承稷垂眸看：“孤同京城陸家嫡，無甚來往。”

　他說了這麼多辛，再添這麼一句話，是何意味不言而喻，秦箏卻沒心思再同他計較那些，嘆了口氣道：“我心里不太好。”

　一開始以為太子妃和沈彥之就是對被皇權迫的小，捋清背后所有的源后，那份意難平沒一開始尖銳了，更多的是覺著沉重。

　宿命有岔道口，可在這個岔道口避開了，下個岔道口，同樣的選擇還是會出現，并且繞不開。

　關于太子妃的過去，秦箏這些日子也查了不。

　太子妃為了妹妹，放棄了沈彥之。

　秦箏也設想過太子妃若是知，沒有嫁給太子，嫁給沈彥之會如何。

　但結果無疑會更慘烈些，亡國之禍，從來就不是一人促的。

　秦鄉關一役，沈家設計沈彥之，不管他是死是活，傳回來的都只會是沈彥之叛變的消息。

　不同的是，他若選擇死在羅獻小將軍手里，胞妹在敵營跟著一起死，送回汴京的消息是：沈彥之叛變，在三軍陣前被就地正法。朝廷守軍贏了，守住了秦鄉關，沈家和有姻親關系的秦家一起被當黨拿下。

　他若做了和現在一樣的選擇，在羅獻小將軍掌握證據要殺他前，帶著布防圖逃去敵營。朝廷大軍潰敗，他能保下胞妹，也能保下秦家和沈家。只是以秦國公的高義，哪怕殺不了沈彥之，定然也會柱以死明志。秦家會一同被打黨，原和沈彥之便是再深，這條路也走不下去。

　做完所有的假設后，秦箏悲哀的發現，原悔婚嫁東宮，對他們二人來說，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你我留給彼此的都是曾經最好的模樣，憶起往事也不會有那麼多無法逾越的傷懷。

　楚承稷聽說心中不太好，盯著看了一會兒，問：“想起沈彥之了？”

　秦箏點頭，沉沉嘆了口氣，又道：“也不止他，只是突然覺得，所有被牽扯進來的人，似乎都掙不了這宿命一般……”

　楚承稷在點頭時眸就涼薄了幾分，道：“破而后立。”

　秦箏知道是他說的這個道理，只是一下子有些沒法從這沉重的緒里走出來。

　楚承稷見他一直神郁郁，角微抿，忽而捂著口的位置，眉頭皺，神似有些痛苦。

　他本是半抱著秦箏的，這番作自然也引起了秦箏的注意，忙回過頭看他：“怎麼了？”

　傍晚天就開始下起了小雨，現在窗外都還有淅瀝瀝的雨聲，關切的話音似雨夜中燃在桌角的那團燭火，剝開了層層冷暗霾。

　楚承稷似乎不愿讓過多過問，只道：“無事，雨天，口的箭傷有些作痛罷了。”

　皺的眉頭卻不曾松開過。

　秦箏當然知道那險些要了他命的箭傷有多嚴重，逃亡的一路，傷口愈合又裂開好幾次，每次幫他換藥時，看著都疼。

　連忙起：“你先去床上躺著，我命人去請大夫。”

　楚承稷“虛弱”被扶到了床上，掖好被子躺下，“不用請大夫，上暖起來就好了。”

　夏被單薄，秦箏一聽他說要暖和些，趕去籠箱里抱了一床冬被也給他蓋上，又喚下人去灌了個湯婆子來。

　夏日里，有的達貴眷小日子到了，畏寒得，就會命人備湯婆子，因此秦箏突然讓下人準備湯婆子，倒也沒人覺著奇怪。

　湯婆子送來后，秦箏立馬塞楚承稷口給他捂著。

　蓋著一床大冬被，又被塞了個暖烘烘湯婆子的楚某人：“……我覺著好多了。”

　他手要把湯婆子拿出去，卻被秦箏抬手按住：“不，再捂會兒，回頭我還是得找大夫再給你開個調養的方子。”

　一直到豆大的汗珠子都給他捂住來了，秦箏才把湯婆子拿出去了，只是說什麼不肯讓楚承稷換回夏日蓋的薄被。

　而且平日里睡死了雷打不的秦某人，似乎又覺醒了照顧病患的潛能。

　明明呼吸已經綿長了，楚承稷那邊稍微有點靜，立馬就能坐起來。

　楚承稷好幾次撥開的被子都被給蓋了回去，秦箏又困，又怕他著涼，幾乎是閉著眼嘀咕：“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老踢被子……”

　裝睡的楚某人：“……”

　往常睡得死，一覺醒來就是天亮了，哪里知道楚承稷睡相如何。

　不過因為今晚的發現，秦箏莫名還覺著同楚承稷親近了幾分，睡相一貫不太好，楚承稷也踢被子。

　倆誰也別嫌棄誰。

　怕楚承稷后半夜又丟開被子，秦箏困得不行，直接隔著被子手腳并用把某人給抱住了。

　夜幕里楚承稷著黑漆漆的帳頂，淺淺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