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

鄭明珠心中一直惦記這事，到第二日，已經聽不到聲音了，果然工匠們都撤了出去，鄭明珠一時好奇，特地過去華茂軒看了一次，施工的帷幔倒是還沒撤，只里頭一個人也沒有，有幾間屋頂的瓦了些要換，出一個一個大。

或許是得了管家媳婦們的囑咐，這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因如今府里人口，挨的近些的樓館也并沒有住人，倒也安靜。

鄭明珠看了一回，順腳就往右邊走，繞過半坡，穿過小暖棚，經過一片花林，就能看見小姐們住的錦蓮榭南面的橋。

鄭明珠自從管著小姐們的瑣事以來，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錦蓮榭，到底也是大家子的小姐，規矩教養都是好的，并不難伺候，也沒有千刁萬惡的小姑子刁難嫂子的戲碼，就連最有底氣的庶出二小姐陳頤雅，自從收拾了那一回之后，對嫂子也是客客氣氣。

雖不親近，倒也沒敢做什麼。

到底是十來歲的小姑娘，能有多惡毒？

南邊上去一片花榭后頭就是兩間小小的屋子，住的是四小姐陳頤貞，鄭明珠走進去，陳頤貞正在屋里與姨娘說著針線，見了鄭明珠，忙起見禮，又讓坐了上首。

見鄭明珠來了，林姨娘就侍立在一邊，并不敢坐了。

這位林姨娘倒是規矩，鄭明珠是昨晚一個人默默的梳理太夫人和眾位嬸娘的親戚人事關系的時候把理出來的。

當年，陳熙華得封世子之后，太夫人以陳夫人有孕不能服侍夫君為由，把一位娘家的遠房表小姐送與陳熙華做妾。

按理說，這樣的出，這位表姑娘在這府里立足應是艱難的，別說陳夫人不會待見，就算是陳熙華，只怕也煩。

可是這位林姨娘，不聲不響在這府里也漸漸的站穩了腳跟，幾年后，陸續生下一一子，如今十三歲的四公子陳頤禮和十一歲的四小姐陳頤貞。

這位林姨娘，容貌中上，三十出頭的樣子，眉宇間幾分婉，已經有了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的姨娘，還有這份恭敬小心，鄭明珠多明白了能在這府里生存下去的緣故。

陳頤貞親自倒了茶，雙手奉給鄭明珠：“嫂嫂喝茶。”

鄭明珠接了茶，笑著讓林姨娘坐，一邊對陳頤貞道：“那邊華茂軒要整理出來迎太夫人，這幾日只怕吵著你了？”

林姨娘道了謝，也只敢在小杌子上坐了。

陳頤貞一向是個省事的姑娘，靦腆話，又懂看人眼，此時忙笑道：“隔的遠，也并不吵，我已經約束了丫頭婆子，過橋去，免得到外頭的人。”

鄭明珠點頭，又過問了幾句日常起居的事，見林姨娘在一邊一直只微笑，半點兒沒的意思，心中不由的暗暗點頭，坐了一盞茶時分，便起去別的小姐屋里去了。

陳頤貞忙起送到院子門口，林姨娘跟在后，待鄭明珠走遠了，才對陳頤貞道：“這些日子越發要小心，你只多親近你這嫂子，多孝敬夫人，別的一概不要理，有什麼事，只管走遠些，越早撇清越好，那個老……夫人回來一準沒好事。”

陳頤貞勸道：“姨娘別擔心這些個，我都省得，這府里是爹爹和母親做主，太夫人回來也不過就是供起來的菩薩，能做什麼？我自然不會糊涂的。”

林姨娘與陳頤貞回到屋里去，一邊說：“如今這太夫人要回來的風聲才一出來，有些人的心思就活絡起來，滿心盼著這侯府要變天了，也不想想，當年太夫人還是這府里的侯夫人呢，世子位依然沒落在三爺上，自己也被著到廟里去了，如今回來，一個老婆子能做什麼？無非就打算著，這府里老侯爺沒了，誰也大不過去，要拿著一個孝字一人，在府里鬧一鬧，終究能什麼？”

陳頤貞只笑著聽，知道姨娘從來就不愿與人為妾，寧愿茶淡飯也要嫁個正頭夫妻，卻因繼母結太夫人，竟著把送了來，那滿心的憤懣和不甘，十幾年來也并沒有淡去，勸也是沒用的，聽念一念也就罷了。

林姨娘念叨了一陣子，又說：“四小姐，你是這府里正經的小姐，貴的孩兒，萬不可和那些人一起鬧去，尤其是你那幾個嬸娘，又蠢又貪，自己沒本事，只想占別人的便宜，也是姨娘連累你，因著姨娘這點子份，只怕有人會來尋你說話，你不管們說什麼，你只答應著就是了，回頭就去告訴夫人和夫人，你要記得，別說如今你在府里要靠著夫人與夫人，就算你出了這門子，能給你撐腰的還有誰？也不過是侯爺，將來就是大爺了，和別的人可不怎麼相干。”

陳頤貞笑著點頭：“姨娘放心，我知道。我一個姑娘家，能做什麼呢？”

林姨娘就這一子一，一輩子的指都在他們上，如何那樣容易放心：“你瞧這二小姐，一心要比過三小姐去，真是個蠢的，三小姐再不聲不響，那也是府里唯一的夫人養的小姐，不論在哪里，都比尊貴。花姨娘便是再有誥命又如何，三爺二小姐的婚事還不是夫人侯爺做主，尤其是二小姐，人一輩子好不好，還不是看嫁的好不好，夫人但凡有一歪心腸，二小姐現就吃不完的虧，在這府里爭的長短有什麼用？好孩子，你聽話，多孝敬夫人，才是正理。”

陳頤貞耐心的聽著，一點兒沒對林姨娘這隔三差五就要說一次的說辭出不耐煩的樣子來，正在這個時候，小丫鬟在門口報：“花姨來了。”

陳頤貞與林姨娘對一眼，一起站起來，到門口讓道：“姨娘來了，快請進來。”

花姨娘一臉笑，大概是剛從二小姐屋里過來，笑道：“我聽說四小姐前兒有點咳嗽，如今可大好了？”

陳頤貞笑著讓座兒，丫鬟奉茶：“多謝姨娘想著，已經好了，前兒二姐姐還送了點心來，還沒去給二姐姐道謝呢。”

花姨娘笑道：“謝什麼謝，你喜歡吃，只管打發丫頭去你二姐姐屋里取，那還是三爺在宮里頭得的，也送了一盒子來給我，我瞧著倒比往常吃的好些。”

花姨娘是炫耀慣了的，陳頤貞和林姨娘都并沒有出什麼來，只是坐著扯了幾句閑話，花姨娘便道：“聽說這華茂軒修葺出來是要迎太夫人回來？”

林姨娘一臉驚奇：“姐姐這是在哪里聽說的？可是準信兒？”

花姨娘道：“妹妹是太夫

人的姨表外甥兒，難道家里沒有個什麼信兒？倒來問我，我也不過是聽一個管事的媳婦子說的，準不準我也說不上。”

林姨娘笑道：“我那邊家里也沒什麼人了，且也與太夫人娘家說不上話兒，哪里知道這些個。”

花姨娘就笑笑，見的厲害，心里雖不屑，卻也便不再說了，只胡扯了幾句，才告辭走了。

因華茂軒的修葺，侯府一干人等不論什麼心思，熱鬧了兩天，又因再無靜而沉寂了下去。

這樣子，自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這一日晚間，是三位嬸娘連同三位叔父都一齊來給侯爺請安了，正巧陳頤安鄭明珠都在榮安堂，聽陳夫人連同陳熙華在商量幾位爺小姐的親事，此時聽說，陳夫人對陳頤安道：“你們看看也好。”

尤其是鄭明珠，是今后的侯夫人，這這些爭斗是必然要經歷的。

陳頤安與鄭明珠就一起到門口迎接，幾位叔父鄭明珠都不認得，不過好在有陳頤安在，隨著他見禮也就是了。

一時各自都請了安見了禮，坐下來大一屋子，陳頤安和鄭明珠都退到了陳熙華和陳夫人后，眾人扯了幾句閑話，五老爺就忍不住的問道：“大嫂，這華茂軒修葺的如何了，要什麼時候才能完工？咱們明日去給娘請安，也好回娘的話。”

陳夫人笑道：“正修著呢，要論完工，可就不好說了。”

陳三嬸娘立刻問：“不過是修葺一下，又不是多大一個工程，怎麼就不好說了。”

陳夫人道：“因幾位弟妹催的急，我一著急，第二日就了人進來修葺，沒承想，剛了幾片瓦就掉了一片下來砸傷了一人，如今工程便停了下來。”

陳三嬸娘道：“我道什麼要事呢，不過掉一片瓦，給那人幾兩銀子，他回去養一養就罷了，嫂嫂什麼大事小事沒經過呢，這麼一點子事，嫂嫂自然會置了。”

陳夫人笑道：“可不是，我雖沒經過什麼事，但好歹見過幾件，弟妹或許不知道，當時我一看這個，就想起當初寧國公家里，也是為了把老家的老夫人接了過來住，修葺房舍，也是因急了，就沒有看日子，急著土，也是在修葺的時候，有片瓦掉下來砸傷了一個工匠，他們家也是就像三弟妹說的這樣，并沒有當一回事，只幾兩銀子打發了工匠，接著修葺，后來完工了，請了老夫人住進去，三弟妹你猜怎麼著，不出一年，世子就急病沒了，又過了一年，寧國公也沒了，禮部上本由寧國公的弟弟承爵，新寧國公承爵才半年景，就以謀害寧國公并寧國公世子之罪抄了家，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可憐那本來要回來清福安晚年的太夫人，也被一杯毒酒賜了自盡，寧國公傳承三代的爵位也沒了，連第一代寧國公配太廟的殊榮也給奪了，慘相就不必說了，可不就是因為那一片瓦嗎？”

陳夫人笑的對著陳三嬸娘那陣青陣紅的臉，說：“我當時一看，可嚇的不得了，即刻就命工匠們停了工，又親自去回了侯爺。”

三老爺皺眉道：“大嫂你這是什麼意思，給娘預備住，怎麼就扯到寧國公家里去了，莫非娘還能跟寧國公老夫人一樣不？”

鄭明珠正覺得陳夫人這番指桑罵槐十分彩，不承想竟然聽到這位三老爺這樣說話，這……這也太蠢了吧。

陳夫人就笑道：“三弟真會說話，居然說太夫人和寧國公老夫人是一樣的，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到底是親兒子。”

若不是這樣的場合，鄭明珠真能笑出聲來，不過見陳頤安一臉淡定，鄭明珠也有樣學樣，低眉順目，心中大樂。

陳三嬸娘扯了扯三老爺的袖子，一臉恨鐵不鋼的樣子，五老爺忙接口掩飾過去：“那大哥如今預備怎麼著呢。”

陳熙華道：“這樣要的大事，自然不能馬虎，昨兒已經請圣上欽封的一虛大師替咱們家算過了，因貿然開工，已經損了福氣，須得先靜一年，再擇好日子開工才行，否則，家里長輩有之災，我想著，咱們是要恭迎太夫人回來養病的，斷沒有給老人家招災的道理，自然就不敢了。”

三老爺急了，一拍椅子扶手：“這是什麼混話，要等一年，哪有這樣的道理？”

陳熙華劍眉一豎：“你干什麼，這里也是你能拍桌子的地方？真是反了你了，打量爹爹不在了，我就管教不得你麼？”

所謂長兄如父，沒了爹爹，兄長為大，陳熙華就是要說他不敬兄長，打他板子，他也沒冤去。

三老爺脖子一，沒敢接口。

陳熙華又道：“一虛大師是圣上欽封的仙師，德高重，等閑如何肯來看你私宅？還不是念著這是與太夫人有關的大事，我才再三求請，一虛大師給了面子來瞧了，你那里還敢說這樣的話，若是傳出去，這藐視朝廷之罪，你可吃罪得起？”

唔，侯爺今日就是在這里鎮場子的！

四老爺左右看看，了，還是沒有開口。

五老爺見兩個哥哥都指不上，只得道：“這一年也未免太長了些，如今既然要請娘回來，也回過娘了，到親戚都知道了，到這會兒了，突然說要等一年再去請娘回來，要如何給娘和眾家親戚說呢？”

陳夫人笑道：“五弟說的是，因是今日才請教的一虛大師，本想明日請幾位叔叔和弟妹們商議呢，可巧你們就來了。我與侯爺商量過了，咱們府里不能，這是沒法子的事，可幾位叔叔府里卻是新宅子，連也不必就可以迎太夫人住進去，且三叔五叔又是太夫人養的，不如迎了太夫人暫住一年，母子越發親近不說，也免得不好給親戚們代，弟妹們覺著呢？”

那位伶俐的小嬸娘說：“既然華茂軒不得，那慈安堂也還可以住吧。”

陳夫人看一眼，笑道：“華茂軒既然不得，慈安堂自然也不得，五弟妹竟然還沒明白嗎？”

這就是陳頤安所說的無賴了吧？鄭明珠暗想，總之就是我說住不得就是住不得，你說破天我也說住不得，你能奈何？

加上先前寧國公那段說辭，意思已經很明確了，要接回來可以，不住我們家就行！

如今陳夫人人進來兩片瓦意思一下，也就有了說辭，尤其是對外頭，只怕當年武安侯府的熱鬧還有人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