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正是春暖花開之時。然而空氣里,卻還帶著幾分寒涼。
蘇錦繡跟在前方那緩緩而行的的後面,低著頭不敢隨意打量。
與從前一直生活的那稀落寡淡的院子不同,這國公府大夫人的院子,只一眼便蘇錦繡生出幾分慚愧來。低著頭將上素淡卻乾淨的裳拉了拉,一抬頭,便見得前方的停住了腳步,含笑打量著。雖然自己的心理年齡比長了許多,然而在這裏生活了五年的錦繡,還是有些惴惴道,「姑娘?」
「姐姐就行。」眼前的紅綾襖,搭著灰鼠皮的坎肩兒,系著一條石榴紅的子,雖只在耳上帶著一對兒紅鑲金大墜子,然而手腕上卻帶著一隻雙龍搶珠的金鐲子,耳墜晃間,更是眉目風流別緻,竟似個大家小姐一般。
便聽笑著在錦繡的頭上一拂,和氣地說道,「你還小呢,又剛來太太的院子,不知道咱們院子裏姐妹是最好不過的,哪裏還要這樣見外?只姐姐,不然,我可是要挑你的。」
這在錦繡的面前巧笑盈盈,便錦繡張的心鬆快了許多,況且若不是第一次來,不曉得規矩有些忐忑,也並不是拘束之人,見這真心實意,便在心中生出些激來,曲了曲膝道,「多謝蘭芷姐姐教導。」
蘭芷含笑看著眼前不過八/九歲的孩兒,見年紀雖小,然而一雙眼輕靈徹,目似水清,在院爬滾打好幾年,又是國公夫人的心腹丫鬟,自然多還會看人。又見面上帶著些許疲憊,一張小臉兒瘦得掌大,便多有些疼惜地說道,「你啊,倒也無需這般。府里誰不曉得太太是和善人?旁人進咱們的院子都找不著門路,你這也算是運氣了。」
到底在錦繡的上了,見裳單薄,便頓腳道,「這群黑了心的小人,專會看人下菜碟兒。眼見得老姨太太沒了,竟作踐起你們。一會兒見了太太,正好告他們一狀。」
蘭芷雖然這般說,錦繡也只是垂頭聽著,並不言語,心中卻是苦笑。
說來也是緣分。
當年一遭醒轉,便發現自己竟然重生在了一個四歲大的孩兒的上。可巧這因著剛剛被賣進國公府便因想念家人一病沒了,倒撿了便宜。懵懵懂懂地被教了幾個月的規矩,便遇上主子們挑人,不願往前湊,卻不想被老國公的一位老姨娘看中收做了丫鬟。
雖然名義上是個丫鬟,然而卻被這位沒有子嗣的宋老姨娘當做自家孩子一般養大。主僕倆在後院的偏院裏四五年,凡事不敢出來礙主子的眼,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些,然而卻極安心清凈。若不是三個月前突然間宋老姨娘急病沒了,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被國公夫人給親口挑到正院裏來。
說起來,這竟錦繡都有些不安。
從來不認得這位國公夫人,老姨娘故去,本是以為會被遣到灶下做些活什麼的,卻沒有想到竟有這種好事。
然而想到這些年老姨娘給念叨過的國公府的陳年舊事,錦繡便是心中一凜。
這些主子們的勾心鬥角,曉得其中的關隘,只是從來不願多想。想起老姨娘臨終前抓著的手用心服侍大太太,還說這位國公夫人是個好人,便在心中默默嘆了一聲。
只願這位大太太真的是位好主子,能夠看在盡心服侍的份兒上,日後許贖,不再做人奴婢,也當個良民。到時候憑攢下的銀子,能多買幾畝田,嫁個老實人,好好地過這一輩子。
錦繡想到這裏,便低聲道,「不怨他們,是我對老姨太太的心意。」雖然是老姨娘,不過老國公早就死了,也不過是個高級些的奴才罷了。若不是當年溫順又沒有生下一兒半,沒有礙了如今公府老太太的眼,早就像其他那些老姨娘那樣被趕到莊子上自生自滅去了。如今沒了,府里哪裏還有什麼靜,一副薄棺葬了也就完了。
只是錦繡心中將這位將養長大的老姨娘真的當做親人,便不聲張地穿了素的裳,算是服喪。
這種事瞞不過蘭芷這般明人,卻見越發輕笑道,「咱們太太,就喜歡不背主的丫頭。」說罷便拉著錦繡繼續走,一邊指著院中奇形山石,依湖的石亭等等與錦繡笑道,「沒什麼不能看的。你覺得新奇,不過是剛來罷了。等日子久了,便不覺得什麼了。」又輕聲提點道,「太太喜靜,待我們又仁厚,素日裏並無多活計,只是且要記得,不要與那等眼皮子淺的小蹄子一般,見了什麼好東西便拔不腳。」
見錦繡激地來,蘭芷便晃了晃手上的鐲子,「太太素來大方,這便是賞給我的。咱們院裏什麼都有,你喜歡了什麼,便與姐姐們說,若是我們曉得你被旁人幾兩金子銀子便晃花了眼,便留不得你了。」
「這府里,只有太太是我的主子,旁人我是一概不理的。」錦繡抿一笑道,「便是給我一個金佛,卻也不稀罕呢。」
見明白,蘭芷笑容更深。這一路上便細心教導,又教錦繡一會兒如何與太太回話,竟是十足的用心。見這般,錦繡便記在了心中,只圖日後相報。行了半會兒,便又是一個院,步其中,便見得院落極大,花柳影,鳥語溪聲,幾個簪花柳的小丫鬟正在坐在廊下斗著鸚哥兒。見蘭芷帶錦繡進來,便都忙著站起來迎上來,賠笑道,「姐姐怎麼去了這麼久?太太等著呢。」一邊說,一邊上下地打量錦繡。
蘭芷卻只含笑,也不說話,只帶著錦繡往屋裏去。那幾個小丫頭忙不迭地上來給蘭芷打簾子,卻不敢進屋,只羨慕地看了跟在蘭芷後的錦繡一眼,小心地放下了簾子。
方才便聽蘭芷說過,這位大太太素日裏不耐煩人多,除了幾名心腹丫頭,是不準別的小丫頭走進正屋的。不過這倒也極清凈,錦繡便在心裏生出了幾分期待來。進了屋子,便迎面一暖暖的香風,便見得角落之中,一尊仙鶴展翅的香爐裊裊地吐著香煙,香爐旁的案上,擺著一盤水的果子。
錦繡只飛快地瞥了一眼,便低著頭不再看。蘭芷正在一旁留心觀察,見規矩,便出滿意的神,往著上首迎去,口中笑道,「奴婢把太太心上的人兒給帶來了。」之後便捂著臉唉聲嘆氣道,「只太太別見了錦繡妹妹,就忘了奴婢呢。」
在主子的面前,蘭芷竟然還敢這般說笑,錦繡便在心中驚訝的寵,而且並未聽到傳來訓斥之聲,便曉得這是常態,便對這位大太太的心多了幾分瞭然。
能夠善待邊的丫頭,這位大太太竟真的如同老姨娘所說的一般,是個善心人呢。
心中微定,錦繡便跪下磕了一個頭,恭敬道,「奴婢錦繡,拜見太太。」
便聽得上首傳來「嗯」的一聲,片刻之後,便聽得一個帶著幾分冷淡的聲音道,「過來,我看看。」
錦繡忙起,低著頭走上前,只看著自己的腳尖。便聽得那聲音哂道,「我這裏本就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你抬起頭我看看。」依言抬頭,映眼簾的,便是一張三旬的貌婦人的面孔。這婦人神淡泊疏離,自有一種高貴凜然的氣度,雖隻著家常的裳,卻並不磨滅這種氣度。
眼看錦繡年紀雖小,然而一雙眼卻乾淨亮,這位大太太便出了滿意的表,看了蘭芷一眼,後者便心領神會地進了一旁的屋子,便在這時聞得淡淡說道,「你進正院,也並不是因為別的。」眉目間沒有半分煙火氣地說道,「當年我曾過宋姨娘的恩惠,一直都沒有還,宋姨娘臨終前求我收你進來,我想著,能與投緣,想必你也是個好的。」
便在此時,蘭芷笑嘻嘻地捧著一個掌大緻的匣子回來,在大太太的面前打開,看了一眼后,便聽大太太道,「將那兩個貓眼兒的戒指給。」之後便看了錦繡的裳一眼,頷首道,「掛念舊主,倒是個規矩孩子。聽說之前,你晉了二等?」
將那兩枚小巧的貓眼兒戒指收下,錦繡便低聲道,「但憑太太吩咐。」當初是佔了服侍老姨太太的,這才升做二等。須知這府里規矩嚴,三等與二等丫頭之間的月錢差出半吊錢來,尋常能晉了二等的,都是一些年長忠心的丫頭,哪裏有這般才九歲便做了二等的。
垂首等著大太太將退回三等,然而許久,便聽得茶盞輕響,便見大太太發了一會兒神,搖頭譏諷道,「二等又如何?莫非在這府里,我還做不得一個丫頭的主不?便留著吧,」冷笑道,「反正院裏的丫頭,也並沒有夠數。」
還就在錦繡想要拜謝之時,卻猛地聽得屋外一聲笑道,「姐姐,我今日,可來遲了?」
錦繡抬頭,便見得大太太的目中,陡然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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