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州到平江的列車，在中午14點準時抵達了火車東站。

景存誠站在臥鋪車廂的窗戶前，俯視著站臺。

十多年前，他走的也是這條路，從北*京到蘭州，從蘭州到西*寧，再從西寧坐三天的破車，前往德令農場。

期間，他短停平江，看到的站臺，也是如今這個樣子，只是站臺上的人不同，火車上的人也不同了。

他站在了臥鋪車廂里，而站臺上的年輕人們前也沒有了大紅花。

景存誠貪婪的看著所有的一切，他想要了解更多，卻又害怕了解的太多……

一輛平江市委牌照的小車，吸引了景存誠的目。

火車站臺通常是不允許汽車進來的，換言之，能進來的都不是普通車。平江市委的個位數號牌自然不算是普通車，而它接待的，應當也不是普通人。

這列從蘭州到平江的列車，掛有一個臥車廂，景存誠因為還沒有復原職，所以只能用德令農場開出的介紹信，買臥車廂的車票。他猜測，這輛平江市委的小車，應該是來接臥車廂的某位乘客。

景存誠的目一掃而過，繼續在站臺搜尋著悉的影。

「老景，下車了，是不是提不行李？」睡景存誠上鋪的路人，主幫他把行李拿了下來，放在景存誠腳邊，笑道：「怪重的。」

「不好意思，都是些書。」景存誠急忙道謝。他當年帶到德令農場的許多書都逸散了，一些甚至被用來燒火了，現在帶回來的，卻是德令農場的場部特意買來送給他的。

對一所勞改農場來說，平反幹部雖多，副部級的平反幹部卻是極見的。

景存誠再三推辭之後，還是給收了下來，他在德令農場十年時間，到了不朋友，而這些朋友，還不知道要在德令農場里呆多久呢。

「要儘快將老張接出來。」景存誠離開的時候，把剩下的錢都分給了朋友，留給老張的最多，因為老張的也是最差的，景存誠很擔心，老張是否能安全的度過這個冬天。

一個恍惚間，半車的人都走了下去。

景存誠的目再次掃過那輛黑的轎車上。

車門已開，一名靚麗的子用手搭著涼棚，期待的看向火車。

而在另一邊車門，亦有一名方頭方腦的年踟躇的看著腳下，的旁邊是位頭髮斑白的人。

他的妻子！

景存誠的猛的一震，再顧不上其他人，提起行禮就往車下沖。

被到的人怨聲載道，景存誠一邊道歉，一邊說：「我老婆孩子在下面。」

罵罵咧咧的人漸漸停了，且將位置讓給了他。

景存誠邊道歉邊下車，直直的沖向黑轎車。

對面。

景語蘭的眼中忽然蘊滿了淚水。

對來說，父親彷彿從中年人，直接變了老年人。

景存誠也是五味陳雜。德令農場太遠了，所以他從不讓妻子帶兒和兒子過來，事實上，就連妻子多次申請，也只在幾年前來過一次，也是在那時候，他見過兒和兒子的照片。

楊銳安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上，以免打擾景存誠和妻子兒的團聚。

十多分鐘后，景存誠才一抹眼，笑問道：「誰給你們借的車？」

「是楊銳從平江市委借的。」景語蘭收斂心招招手，將楊銳從副駕駛座上了起來。

楊銳利落的下車，謙恭的打著招呼，和景存誠輕輕握手，說：「景伯父好，路上辛苦了。」

「你好，你好……」景存誠慨萬千，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是用左手輕輕的拍著楊銳的手背，一切盡在不言中。

「先去酒店吧，有什麼話，以後再說。」楊銳溫雅的笑著。從兩人目前的關係來說，他算是景存誠的大恩人，但這個時間是屬於景存誠一家人的，他沒有必要迫切的展示存在。

景存誠點點頭，看了一下只有五座的上海牌轎車，說：「你坐前面，我們在後面一。」

「不用，我把酒店都安排好了，你們先過去，我散散步就到了。」楊銳笑著將景存誠等人送上車，又介紹道：「王師傅是咱們平江市委尹書記的司機，車也是尹書記借給咱的，到了酒店，還有一位韓大姐等著，是天津製藥三廠的，你們有什麼事，就找韓大姐幫忙，路上請王師傅多照顧，車開慢點，安全第一。」

后一句，他是在給王師傅打招呼。現在的司機的傲屬堪比航空業棚以後的飛行員，不小心就會得罪人家。

當然，得到尹書記授意的王師傅還是比較講政治的，友好的說：「您放心，這段路咱們最了。保證安全舒適的送到地方。」

楊銳又向景存誠點頭示意，目送掛著全數字型大小牌的黑轎車緩緩駛離。

他其實想和景老師一的，就是時間地點都不合適。

車。

景母坐在了副駕駛座上，讓景存誠坐在後座中間，兩邊分別是兒子和兒。

景存誠忍了又忍，才沒有老淚縱橫，緒卻是激的不行。

直到轎車過了平江市最繁華的十字路口，景存誠才問：「王師傅，咱們現在去哪？」

「您我小王就行了。咱們現在往平江飯店去。」司機握著方向盤，稍微偏偏臉說話。

任何掛著地方名字的飯店，在國都是當地一流的標準。景存誠看看後視鏡，問：「又是人家小楊掏錢？何必去什麼飯店，就住家裏不行？」

「我和小蘭住在平江師範學院的宿舍里，景明住在學校，不方便。再說，你住過去，左鄰右舍的要問來問去，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人家楊銳心細，安排你住在平江飯店，你就住兩天，等從北京回來了，幫我們搬家，再和鄰居們見面也不遲。」景母是做過副部長太太的人，這些年生活艱辛是一回事，卻從來不會小里小氣。

景存誠「唔」的一聲，不說話了。他現在還沒有得到正式任命，所行所言都需謹慎，回到人多雜的宿舍區，的確不是什麼好主意。

司機安靜的開車，很快將景家人送到了平江飯店門口。

平江飯店佔地甚廣，蘇式的主樓也修的莊重氣派，幾壯的圓柱子，將無用的大門向前延了十幾米。此時國見的玻璃旋轉門前，鋪著又長又寬的紅地毯，兩名穿著鮮紅外套的侍者，笑容滿面的看著轎車，態度和善。

從小就在貧困中長大的弟弟景明仰視著眼前的平江飯店大樓，腳步有些畏怯。

景存誠此時也反應過來，低聲道：「太破費了，不想回去住，找個招待所不就行了？」

景母笑笑，說：「給你說是楊銳安排的，他說有人付賬，不用你管。」

須臾，韓大姐穿了一鮮艷的紅棉襖，從大廳里出來，笑容滿面的招呼著他們，笑道：「這位就是景大哥吧，我是天津製藥三廠的韓燕，來，我幫你們拿行李，小朱，作快點，幫忙提東西。」

邊也帶著跟班呢。

景存誠一看這個架勢，就問：「您也是領導吧。」

「什麼領導不領導的。」韓大姐一甩手，笑道：「我們製藥三廠就是個小廠子，我是廠長沒錯，不過，以後要跟著楊銳討生活了，就是你兒的學生，哎呀，這麼一算，您高我三輩啊。」

讓科打諢的，景家人都笑了起來。

景存誠更是心中大訝。他在勞改農場，唯一一次見到大舅哥也比較早，得到的消息有限，其後的書信來往都要接審查，卻是連楊銳兩個字都未涉及過。

他只當楊銳出不錯，卻沒想到這裏聽到了另類的容。

一邊向前走，景存誠就一邊問：「韓廠長和楊銳悉嗎？他還是學生吧，怎麼和你們天津製藥廠打上了道？」

「楊銳可了不得，你兒教了一個好學生啊。」韓大姐誇張的笑道：「現在不止我們製藥三廠，天津三個製藥廠，河東省的兩個製藥廠，還有廣*東和廣*西的廠子，都找上門了，楊銳做的技是這個。」

翹起大拇指，又說：「外國人都看楊銳的眼，國醫外貿厲害吧，這些天呀，國醫外貿的海長天天帶著楊銳考察工廠，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怎麼該就怎麼改，他說買什麼機就買什麼機，二話都沒有一個，我們三廠也拿了一個名額，多虧楊銳幫忙說話，我想謝一下，送多禮，人家回多禮……所以說，你們別客氣，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使勁命令。」

景存誠多有些聽明白了，楊銳因為本人的技原因，竟然掌握著許多工廠的生殺大權。

做過中紡副總的景存誠很明白，對一家國企工廠來說，技整改或者技革新之類的權力有多大。國企工廠不像是私企工廠，你不能想買機就買機，想換生產線就換生產線，這些都得申請，要上級部門批準才行，申請的難度是很高的，不亞於一次全方面的政府公關。反過來，若是上級部門有意向給下屬工廠增加機，改進生產線，搶到此機會的工廠就能很容易的得到新機乃至新的生產線。

另外，國企每年都要上繳利潤，在早些年，所有利潤都是要上繳的，一分錢都不能剩下來。而企業要用錢的時候，又要找上級部門要下來。

而作為工廠，增加機，改進技，更替生產線是必須的工作，三五年尚可，十年八年能堅持，十幾年下來，就要落後淘汰了。80年代的國企不行，很多都是被運給耽擱了。

到了80年代初，再投已經是迫在眉睫了。對於想要新設備新生產線的工廠來說，誰有技改大權，誰就是再生父母。

唯一讓景存誠想不明白的就是，楊銳怎麼獲得此權力的。

他猶豫了一下，問：「楊銳的技厲害？」

「厲害，厲害的很，我這麼說吧，他的水平就等於是製藥廠的八級工。」韓大姐再次翹起了大拇指，這些天，他們和老外流，用的全是指頭。

製藥廠有沒有八級工，景存誠不清楚，可中紡下面的八級工，景存誠可是每個都認識，每一個都佩服。

當年的中紡總公司喊著大幹快上，完政治任務的時候，許多工作都是全憑高水平的工人用自己的技完的，可以說，某些項目之所以能進行下去，某些工廠之所以能達到一定的水平，全是依靠某一個或兩個高級技工的，用他們開會時的話來說，中紡的總經理能換，高級工不能。

但是，八級工都是用時間堆出來的，景存誠有些不相信，卻沒有說出來。

韓大姐察言觀，呵呵一笑，直接問：「不信？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景存誠奇怪，技怎麼看？難不酒店還有工廠不行。

幾個人在前面走，韓大姐帶來的人推著行李車在後面走。81年河東省剛賺了些錢的時候，省委就命重金裝修平江飯店，現在從接待大廳到后樓，幾條主要通道都鋪著瓷磚，牆壁和走廊亦是雕樑畫棟，點綴著緻的壁畫，高檔十足。

而景存誠等人進的后樓，更是按照日本的酒店標準來裝修的，一些材料也採買自日本和歐洲，水平比前樓高了兩個臺階也不止，僅就這一棟樓來看，平江飯店應當是國頂級的酒店了。

景存誠和老婆是越走越驚訝，等上了三樓，發現只有一扇大門，寫著國賓套房的時候，更是大為詫異。

韓大姐笑著敲了敲門，就見四米寬的雙扇門開，一間至有八十平米，面朝南方，充滿的會客廳，展現在眾人面前。

潔的木地板的鋥亮，是這個時代的中國見都見不到的東西，全套的中式傢古樸厚重，在瓷和字畫的點綴下充滿了歷史，整套的皮沙發和諧的擺放在客廳中央，寬大而舒適。

電視、冰箱、空調，這些在其他地方難得一見的奢侈電，錯落有致的佈置在房間的四角，難得一見的充當了工的角。

兩名材高挑的服務員站在硃紅大門的兩側，微微鞠躬，口稱：「歡迎臨」。

十七歲的景明手足無措，面紅耳赤。

韓大姐與有榮焉的笑道：「這個國賓套房除了客廳，另有四間臥室，五個臺，三個衛生間，一個書房一個餐廳，還連著一個小會議室，平時只招待高級外賓，省級和中央的領導。這次能拿出來，就是因為楊銳的技厲害，他給外國公司的一說，人家就開了房間，讓給了咱們，而且，人家還把房錢都給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