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一直以來,令嘉王等人最為困的就是此事。

　分明先帝已將皇位傳給了他，分明他自己才是先帝弒父殺兄的最大益者，他又為什麼要執著地為那些都死了的人翻案？來搖他的統治？

　除了把這一切都推到岑櫻那個村上,他們想不出任何緣由！

　而面對自己的父母，他都能如此冷酷，對待他們這些潛在的威脅,又還有什麼不能做的？是以明知希渺茫,他們也不得不拼上這一把！

　為什麼？

　嬴衍眉峰微微一斂。

　談公理與正義，都太虛無縹緲。他也沒那麼偉大,起初，只是為了讓岑櫻能有個過得去的份，不再被人詬病是黨之后。后來,是為了讓不離開。

　真正到他的,實則是老師的死。

　他想，連老師那樣與戾太子他們并無多往來之人都愿為公理和正義而付出生命，他為上位者，又為何不能撥反正，還那些枉死的人們以公道。

　何況那些死去的人里,有與他脈相連的伯父，也有他之摯的親。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也許他這輩子都做不到老師對他的期許,但至，他不能像父親那樣,讓權力為加害于人的利劍。

　“為什麼？”嬴衍遂嘲諷地笑了兩聲,“你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他沒有和弟弟多言,命部下將二人與叛軍余黨捆起來帶了回去。又問從高公主府趕來的蒼龍衛將領：“皇后那邊怎麼樣了？”

　“回陛下，叛軍已被拿下，皇后殿下與小公主都平安。”

　他點點頭，一直不安的心霎時平定不，又命封衡：“傳朕命令，將各個城門都關起來，全城戒嚴。”

　“就說朕了重傷，要退居徽猷殿里養傷，一切國事都托付給廣王叔。”

　——

　夜幕黃昏，皇帝回到了紫微城中。

　舊城新城的兩場叛都被迅速平定，烏府邸，尋常巷陌，甚至未有收到消息。但人們還是從自晌午時分就已關閉的城門與四執戈戍守的軍嗅出了一二分不同尋常。

　岑櫻被蒼龍衛接回宮中時亦聽說了此事，憂心如焚地回到殿中，見他正倚在榻上，哭著喚了一聲“夫君”即朝他撲了過去。撲進他懷里，嚎啕大哭。

　哭了半晌才覺出不對，怎麼自己著了他他一聲也不吭呢？抬眉將他四下里一番打量，見他不似傷，更是詫異：“你，你沒事啊？”

　嬴衍薄抿，竭力憋著笑。小娘子卻覺了欺騙，生氣地捶他：“沒事你還裝傷……真的太討厭了！”

　“是沒事，說有事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嬴衍將抱上榻來，替把臉上墜著的淚珠一，又從后慢慢擁住，彼此側輕，“今天在高姑母家玩得可好？”

　“一點都不好玩。”岑櫻與他抱怨，“你弟弟罵我呢，雖然我給罵回去了，但是一點都不盡興。況且他還殺了那麼多人，怎能說是好玩與否？”

　“嗯。”嬴衍微笑，墨黑眼瞳里悉是贊許，“櫻櫻說得對。”

　“不過眼下，我‘了傷’，怕是還有一件事要你替我去做。”

　——

　兩刻鐘后，岑櫻著皇后冠服，出現在了仙居殿中。

　過去的時候，蘇皇后已然得了兒子傷、家族起義失敗被判誅族的消息，大挫敗，正又哭又笑地摔著殿中發泄。

　見岑櫻進來，短暫的驚愕褪去，臉上很快漫開了盛怒：“怎麼是你？”

　“你丈夫呢？讓他來見我！怎麼，做得出幽親母屠滅舅氏的事，還不敢來見我嗎？”

　“他不能過來的緣由母親自己不曉嗎？”岑櫻生氣地反駁，“是你授意你的兄弟宗族行叛之事，夫君現下傷了，母親滿意了？”

　雖是刻意擺出此般態度，實則心的怒氣卻并不是假的。一直以來都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蘇后為母親，明明是最該孩子的那個人，卻幾番對自己的兒子下手，以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兵戎相見的地步。

　分明以天子生母的份，只要肯安分一些，夫君如何也不可能苛待了和背后的蘇家。然而卻總是不知足……

　傷？蘇后眸中微訝，神很快恢復如常，冷笑兩聲指責道：“我滿意什麼，這一切，不都是你這個禍水惹出來的嗎？”

　“如果不是為了娶你，我的兒子，怎會和我離心。又怎會為了那勞什子黨而翻案，生生反我京兆蘇氏！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天理昭昭，陛下徹查舊案，乃是為了還天下以公道，還忠魂以清名，非是為我。”岑櫻冷道，“母親要是這樣說，便太小瞧了陛下。”

　“不過陛下傷，母親也別想好過。眼下叛賊已經伏誅，京兆蘇氏闔族三百口人，皆會因母親與蘇太傅今日的一意孤行而到牽連。來人！”

　忽而揚高聲音：“去，收宣皇后璽綬，遷居北宮，非詔令不得出！”

　跟隨殿的蒼龍衛應聲而，要押解蘇后往北宮去。蘇后先是怔愕，旋即卻大笑起來，盯著的視線怨恨若毒蛇。

　蒼天真是有眼，蘇后痛快地想。

　如此要關頭，嬴衍竟傷了，連廢黜的事都要岑櫻這個村來，顯然是傷得不輕。待叱云收到消息，將來，攻京來，屆時，不管他擁立哪一位小皇子，都依然是皇太后！

　“你以為，予敗了嗎？”

　殿中氣氛寂靜如水，唯獨蘇后的笑聲十分清晰。被拉出去的間隙，恨恨地看向漠然清點璽綬的岑櫻：

　“不，予是不會敗的。皇后，予就在北宮之中好好看著，看看究竟會是誰笑到最后！”

　是夜，蘇后幽居北宮，看守的護衛足足又增加了一倍，天子頒下詔書，痛斥生母與舅氏勾結、意圖謀反之罪，下令將參與叛的太傅蘇欽、嘉王嬴徽、瑞王嬴傒梟首，蘇氏族人流放，眷盡沒教坊，唯獨前時與天子有婚約的前太子妃蘇氏十三娘得免。

　三人被梟首后，尸就懸在東市的刑場之上。連自己的至親手足也不原諒，天子的冷酷無與雷霆手段無疑是震懾不法的有效途徑。朝中原還有些首鼠兩端之徒意圖不軌，經此一役，也就徹底消停。

　然而與此同時，天子在叛里遭重傷、不能上朝的消息也無聲無息傳遍了城的大街小巷。整整一月間，京城之中人心惶惶，俱是擔心皇帝會不過這一次。

　……

　京城消息經快馬傳到涼州也要三天。三天后，遠在涼州的叱云便收到了京中的急文書。

　蘇欽等人被殺，天子也了重傷退居寢殿養病，將國事盡數推給了皇叔廣王與底下的三省六臺。

　叱云接到書信，欣喜若狂：“真是天助我也！”

　京城諸城門關閉，嚴，城中必然是發生了重大的事故。眼下蘇家和陛下斗得兩敗俱傷，正是他京坐收漁利之際。

　三日后，叱云遂殺躲藏在他的定國公薛玚祭旗，打著京勤王的旗號，率領軍隊浩浩往京城進發。

　那原先隨父親藏匿在涼州的定國公次子薛鳴卻僥幸逃，往北而走。叱云為免夜長夢多，派了人去追殺，但也未因此放棄隊伍的東進。

　京中似乎作一團，自涼州出發半月有余，仍未接到任何來自朝廷的命令。叱云如無人之境，率領大軍，繼續向東進。

　叱云月將父親的所作所為看在眼里，心中失不已，卻還假意服從，一面暗中與朝廷及正向涼州趕來的岑治發書，將軍隊的行蹤給對方。

　就在兩軍即將與秦州相遇的那個白日，軍隊在林間稍作修整時，叱云月找到了父親：“阿父是真打算京勤王？”

　當著兒的面，叱云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勤什麼王。”

　“當年，我叱云家祖上原也是一方霸主，兼有涼州、并州之地，老祖宗們不思進取，做了太|祖的狗，縱有吞滅江南之功，卻只給了涼州這塊地。然而，陳郡謝氏卻能有吳地這等富饒的土地，只因太|祖皇后的緣故。便是到了這些年，家中也還能出皇后，連謝云懌一個旁支都能封侯。”

　“而我叱云家，卻要被削王爵為公爵，連你母親……朝廷也要與我和離，生生拆散我們！”叱云怒火中燒地說著，說至激，不由得握了拳。

　“拓跋家，真是欠我叱云家太多了。這次你阿父京，便是要將叱云家應得的拿回來。”

　不，不是的！叱云月在心里拼命地反駁。

　陳郡謝氏獲封吳地是因其本就是太|祖南下的盟友。太|祖也封了先祖為異姓王，直至到了祖父時才降王爵為公爵，且依舊世代與叱云氏聯姻，父母和離也是母親自己的選擇，謝伯父封侯更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朝廷沒有半分對不起叱云家，阿父又豈能把一切都怪罪到朝廷頭上？！

　而自來到涼州以來，見了父親的種種違背人臣之舉，叱云月實也再難欺騙自己。父親，哪里是從前以為的忠臣義士。

　他和先帝和嘉王瑞王和京兆蘇氏沒有任何區別，都是為自己的野心汲汲營營不顧家族與將士死活的臣賊子。

　沒有再勸解一句，修整結束后，繼續帶領軍隊行軍，為父親斷后。

　大軍銜枚疾走，終于未時一刻在秦州城外與率軍前來的岑治相遇。

　“叱云兄，好久不見。”他騎在一匹高頭駿馬上，覆的甲胄遮去了他瘸掉的右。翅盔下雙目清亮，儀觀偉然，顧盼風生。

　“是你啊。”

　兩軍在寬闊的平原上隔著離離秋草對峙，如同被橋隔開的洪濤秋水。叱云眸子微瞇，握著馬鞭的手攥得微。

　先前斥候來報，說對方的將領是個瘸子時他便猜著是他了。不想嬴衍還真放了他來，看來倒真是窮途末路。

　于是道：“怎麼，朝中是沒有人了嗎，竟放了你來。”

　“是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嘛。何況我也不老。”岑治氣定神閑地笑著，手馬鞭，在馬上，談笑間，似乎是當年那個逐然七百余里的不敗年又回來了，“豈能坐視這大好江山再起狼煙，淪為你們這些臣賊子的逐鹿之所。”

　“你想京，那就請先過我這一關。”

　話已然說至這個地步，多言也是無益。叱云臉漸漸凝重下來。

　卻是此時，一支冷箭自背后凌厲破空，叱云避閃不及，一箭貫至左肩，肩上頓時傳來一陣劇痛，他驚愕地回頭，轉瞬便已明白箭之所來。

　“阿月？”

　“你在做什麼？！”

　重重如云堆集的軍隊自中心散開，散出一條道來，出大軍盡、手執彎弓策白馬的叱云月。

　“對不住了，阿父。”按下弓箭，頭盔下的嫵麗雙眼英氣無比，語氣卻毫無，“兒實不能做臣賊子，更不能眼睜睜瞧著這十余萬將士跟隨你赴死。”

　“你、你！”叱云按著那方被中的肩膀，氣到近乎失語，“為了一個男人，還是一個本不你的男人，你竟要背叛你自己的父親麼？！”

　“阿爹錯了。”叱云月漠然以視，“兒是為了國家，而非陛下。”

　“陛下早就料定您要反，派兒回來，就是想給您最后一次機會。眼下，陛下也好端端的在城里等您，兒實不能瞧著您一錯再錯了！”

　“很好！”叱云氣得連說了幾個好字，“你如此冥頑不靈，那也休怪為父不念父分！”

　震天鼓聲已響，道上沙塵騰騰，殺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