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隆年近四十, 這羽林衛將軍的職是在田保被置后得來的。

昨日他原本在宮中值守, 將這邊給手底下的副將，今日隨永昌帝圣駕前來, 才得知寺里發生的事。

法會上有人作行兇, 在羽林衛眼皮下劫走朝廷冊封的三品誥命, 他責無旁貸。

遂向前一步，朝永昌帝拱手行禮，轉而看向韓蟄，“昨日得知韓夫人被劫走, 羽林衛派人追查, 承蒙韓夫人相助，在后山查得可疑蹤跡，已暫時看押起來。只是尚未問出夫人的下落, 請韓大人寬限幾日，羽林衛必當全力追查。”

這自然是客套話了。

羽林衛的職責在于皇宮衛, 怎會為一介誥命夫人全力追查

不過他這般說，也無可挑剔。

韓蟄只將眉峰微沉，道：“柴將軍扣住的是何人”

柴隆拱手，直白道：“錦司總旗，唐敦。昨日夫人失蹤時，他在后山形跡可疑, 且前晌時他曾到眷歇息的客舍附近, 有人親眼目睹。”

唐敦跟韓家走得近, 朝中有不人知, 去歲忽然被降為普通校尉，還曾惹得有心人揣測。后來雖得擢升，卻也職頗低，跟原先的千戶比起來，差了許多。為韓蟄部下，竟摻和進劫持韓家眷的事，實在人意外。

果然，韓蟄臉更為沉，皺眉道：“柴將軍沒抓錯人”

“為免誤會，羽林衛特地問過目擊人證，才暫時將他看押。”

韓蟄頷首，“既如此，自須審問。還有旁人到后山嗎”

柴隆遲疑了下，倒沒自遮短，“負責護衛宏恩寺的羽林郎將范自鴻曾到后山巡查。”

隨駕在側的范自鴻聞言抬眉，看向韓蟄。

冬日肅殺，宏恩寺山門外除了蒼松老柏尚帶些墨綠的澤，別盡數枯黃凋零。山道兩側羽林衛侍立，旌旗飄，百朱服襯托下，韓蟄那冰冷的漆黑細甲格外顯眼。冷廓、悍厲神，確實帶幾分傳聞中的兇煞之，甚至那目都鋒銳懾人。

范自鴻心中哂笑。

昨日令容被突然劫走，他窩火過后察覺不對，當即撤走。他背靠河東節度使的兵權，哪怕沒范貴妃做倚仗，也能在京城橫著走，不像唐敦那般毫無基，任人欺凌。且令容確實不在他手中，哪怕唐敦供出來，也是攀咬栽贓，死無對證。

更何況，貴妃還在宮里懷著龍種，深得皇帝寵。

范自鴻毫無忌憚，前半步，向永昌帝抱拳。

“昨日卑職曾到后山巡查，卻不曾看到韓家夫人，請皇上明察。”

永昌帝頷首附和，“巡查防，確實是羽林衛職責所在。”

韓蟄眉目冷凝，臉藏怒氣，將范自鴻盯了片刻，看向永昌帝。

“巡查防，也可監守自盜，還須查問清楚，盡早尋回子。”

咄咄人，分毫不讓。

永昌帝覺得頭疼。

山門修在山腰，周遭并無遮擋，臨近過年，天氣雖回暖了些許，那風刮過來，仍往脖頸里灌。他本犒賞完將士便回宮去，哪料還有這些事

眼見韓蟄追不舍，百作壁上觀，他想了下，退讓半步，“那就查問清楚。”

范自鴻被那句監守自盜說得尷尬，聞言冷笑，“聽聞韓大人酷烈，錦司手段狠厲，是打算嚴刑供讓我招認”

“錦司審理的皆是朝廷要案，無需為范將軍興師眾。”韓蟄看都沒看他，目掠過，掃了眼背后同僚，“這案子，理應京兆衙門審理。”

京兆衙門有捕快，也有訟師刑獄，倒是能兩頭兼顧。且劫持又不像殺人，令容品級雖高，也不過是個誥命夫人，若非事關功勞卓著的韓家，哪還能在皇帝百跟前這般對峙商議。

永昌帝當即拍板，“那就由京兆尹來辦，羽林衛從旁協助。”

京兆尹頓天降巨石，躬領旨。

韓蟄也未再多說，沉著臉退開。

賞賜已畢，寺里法事如常，百眷皆往壇下聽高僧講經。

韓蟄巋然端坐，應了會兒景，見羽林衛換值已畢，遂起繞過后殿，遠遠就見范自鴻跟手底下兩位校尉同行。他隨手折了段松枝，蓄滿力道的手腕微揚，松枝便如利劍手飛出，直刺范自鴻后背。

范自鴻武將出，見慣刀槍冷箭，這靜自然瞞不過他耳朵，迅捷回，握住暗。

手掌到尖銳細的松針，那段半枯的松枝在他手中斷為兩截。

他愣了下，回過就見韓蟄大步走來，盔甲俱全，腰懸彎刀。

范自鴻冷笑了聲，將那松枝擲開，兩位校尉先行，眉峰擰起。

“這麼快就想訊問”他瞧著韓蟄，手掌不自覺按在腰間刀柄。

韓蟄神冷凝，沒半點波，隨手解下腰間重刀扔在一旁，沉聲道：“你先前攪擾子，是為那副畫像”

“是。”范自鴻想起舊事，目也稍鋒芒，“與我二弟的死有關，自須查問清楚。”

“那副畫像后還有一張畫的是我。”

“你”范自鴻將他審視片刻，臉上也添了怒氣，“我二弟是死在你手中”

韓蟄冷嗤，沉含怒的臉上添幾分不屑。

仗勢欺人、強取豪奪的紈绔，倘若真有要事犯在他手里，當場就置了，哪會留他活著留下畫像再去清算

這態度未免倨傲。范自鴻在河東地界也是出類拔萃的英才，弟弟的死尚未查明，心中自著怒火，加上先前在樊衡等人的圍困下吃虧，便冷笑，“看來是要清算舊賬，請”遂將腰間佩刀也解了丟在旁邊。

韓蟄沉眉，雙拳漸握。

范自鴻，攥的拳便往韓蟄上襲來。

兩人都穿著盔甲，韓蟄上是作戰所用的細甲，范自鴻則穿羽林衛的服。各自都有防護，近搏，拿拳頭砸上去，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端看誰拳頭更，更能襲到甲胄未能防衛的空隙。

這點上，韓蟄格外擅長。

錦司追捕要犯，講究的便是攻其弱點，又準又狠地一舉拿下，羽林衛的甲胄華而不實，韓蟄一眼掃過去，便知哪里有空隙。

他當初從樊衡那里得知范自鴻攔截令容的事便惱怒異常，只是千里相隔未能發作。昨晚令容委屈訴苦，說躲藏數月不敢出門，更是他氣悶自責。諸般緒雜，滿腔怒氣盡數化為強勁力道，以鐵拳砸向范自鴻，那雙郁沉冷的眼底，竟自泛起。

范自鴻節節敗退，雖有滿強橫的功夫，拳頭落在韓蟄的細甲上，那位也紋不。

反倒是他，雖有甲胄護，卻難擋韓蟄鐵拳，上被砸得劇痛，反應稍慢，臉上便被韓蟄重拳掃過，砸出滿的腥味。

兩人各藏怒氣，如虎相斗，拳腳對抗間挾帶風雷，悶響連連。

終是范自鴻不敵，避開韓蟄的鐵拳，卻未能躲開底下，被韓蟄踢中膝窩，跪倒在地。韓蟄趁勢疾攻，未待范自鴻翻爬起，又一腳招呼在他前，踢得范自鴻退了兩尺，險些撞到背后石燈。

勝負已分，韓蟄怒氣盈，猛般飛撲而上，膝蓋抵在范自鴻要，屈肘在他脖頸。

范自鴻急劇息卻呼吸艱難，角溢出污，近乎赤紅的眼睛里盡是兇狠憤怒的芒，咬牙不語，狠狠瞪著韓蟄，毫不服輸之態。

韓蟄俯冷視，手肘得更，右手雙指微屈，徑直刺向他雙目。

他的神鷙冷厲，手肘得人幾乎斷氣，那雙指襲來，更是半點都不猶豫。

范自鴻沙場出，打磨得氣，見慣刀劍傷口，本無畏懼，但眼睛畢竟毫無防護，眼睜睜看著雙指如劍鋒襲來，本能驅使之下，焉能不懼

冷厲指風襲來的瞬間，他下意識閉眼，驚出滿冷汗。

韓蟄雙指如刀，臨近他眼窩時驟然微抬，重重落在他眉峰。

佛院里冰寒的風仿佛凝滯了一瞬，眉峰劇痛傳來，那一瞬間的驚恐冷汗將范自鴻的兇狠悍厲盡數瓦解。再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那只漆黑的手臂近在咫尺。

韓蟄收臂，聲音冷厲，“有事沖我來，再攪擾子，廢的不止這雙招子。”

鷙的臉抬起，將在間的手肘挪開，他站起居高臨下，宛如兇猛修羅。

范自鴻仍仰躺在地，模糊的視線尚未清明，眼睜睜看著韓蟄撿起重刀，踏著佛院寒風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