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風冷，雪冷，連都漸漸融到這片無邊無際的冰冷之中。

墨風的手已經凍醬紫，盡管失去了全部知覺，他仍執著地攀抓著滿是堅冰的牆壁不肯鬆手。每呼吸一次，冰冷的空氣好似裹著刀子在裏切割翻攪，疼得他恨不能把肺給掏出來。

一寸，一寸。

墨風朝上攀爬著，下拖出長長的痕，上方下縷縷漸亮的天，視野卻在不斷變暗，他死撐著朝落下的地方看去。

隻差一點……

忽然間，上方華傾瀉，有人影在中晃。

是追兵？

墨風雙眼瞬時化作紅，憑借著一口怨氣，一個猛子衝了上去！

**

落仙穀的大雪下了一夜。

到天明時，院裏雪已積了兩尺多厚。

筱雨去門閂，甫一推開門，北風便夾著雪沫撲麵，送來一陣淡淡臘梅香氣。

朝位於臘梅樹下的院門看了眼——掛在門邊的四把劍都不見了，師兄師姐們已經外出晨練，看來今日是最後一個起的。

筱雨把手攏到袖中，邁著小碎步走進對麵灶間，不多會兒又邁著同樣的小碎步出來，背上多出一個背簍。

大雪初霽，正是撿響冬果的好天氣，且前日二師兄布下一個陷阱，若是有收獲，今日指不定能給大家夥添個菜。

哼著清歌小調，筱雨步伐輕快地出了門。

落仙穀既是地名，也是筱雨所在醫修門派的名字，雖稱作門派，但全門上下隻有六個人，實在是小門小戶。

既是小門小戶，過日子自然要講究細水長流，雖修士可以借丹藥辟穀，但丹藥昂貴，買一粒辟穀丹的錢夠全門派上下吃一個半月，故落仙穀門人除了會習醫修道法，日子過得與凡人也沒太大區別。

落仙穀背靠飛霞山，出了穀，筱雨一路朝山上走去，遠遠就看到雪地裏灑著一片紅豔豔的果子。

那便是響冬果了。

響冬樹高十餘丈，枝幹遍生毒刺，而響冬果後也不會直接掉落，反倒裹在金褐外殼，直到下過大雪，外殼才會迸裂，將滿溢著清甜香氣的果實拋出來。

筱雨一邊兒撿著響冬果，一邊走向二師兄布陷阱的地方。

能逮隻野兔也好。

筱雨如此想著，隨手拂去響冬果上沾到的碎雪。

桌上近半個月沒見葷腥，大師姐跟四師兄眼睛都要熬綠了。

終於走到陷阱跟前兒，筱雨眼睛一亮——懸在上方、隻有野墜陷阱後才會掉落的草蓋子，此刻正安安穩穩蓋在雪地裏。

有門啊！

筱雨歡快無比地跑到陷阱前，俯一把掀開草蓋子。

一道黑影驟然自陷阱中衝出，帶著風，帶著滿腥氣，帶著一雙赤紅的眼。

筱雨猝不及防被撲倒，雪沫飛散中，愕然看著對方近在咫尺的眼——在對方沾滿汙與泥土的臉上，也隻有那雙殺氣滿溢的眼亮得驚人。

被困在陷阱中的竟然是個人？

筱雨張口言，然而下一息脖頸就被一隻冰涼的手卡住。

鮮沿著手淌落，在筱雨白皙纖細的頸間蜿蜒，最終凝細碎而紅的冰珠，砸落在一旁雪地上。

就在筱雨的指尖泛起暗綠芒之際，卡在脖子上的力道忽而一鬆，那人直直倒下來摔到筱雨上。

筱雨被拍得唉喲一聲，差點拿不穩手上的毒針。

這家夥，怎麽說暈就暈都不打聲招呼的。

一邊在心中默默吐槽，一邊收好毒針，費了好些力氣才將那人推得翻了個麵，等坐起的工夫，卻見那人亮起一陣。

筱雨：？

芒須臾散去，男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碩大黑蛇。

筱雨：……

您要變原形倒是早變啊，害白費那麽多勁。

不過變回原形，倒是方便筱雨看清他的傷。

“全上下多骨折，髒破裂出嚴重，有多靈力殘留，可見出手傷他的不止一個人，最重要的是……”

筱雨眉心微蹙，目落在對方模糊的腹部。

最重的傷就在此，他的妖丹不見了。

這在妖族而言絕對是致命傷，如果把他放在這兒不管，恐怕不用半日就要一命嗚呼。

筱雨歎了口氣，起在四周尋片刻，自雪底下挖出一棵葉子都掉了的紫藤，用隨帶的藥杵搗碎糊到黑蛇肚子上——不會治療法，隻能先用笨法子幫他止。

等確定不流了，筱雨把黑蛇團了團放進背簍。

“再堅持一下，我帶你回去。”

用指尖輕輕點著黑蛇腦袋，“就看你命大不大啦。”

**

回到落仙穀，筱雨瞅了一眼院牆側，四把劍回來了三把，隻有二師兄沒回來，想必又下山義診去了。

把盛放著大黑蛇的背簍先放回灶間，筱雨急匆匆跑去三師兄的房間，門派中除去師父與二師兄，醫最好的就是排行第三的落行雲了。

“三師兄，三師兄！”

拍著門喊。

吱扭一聲，門被直接拍開，原來落行雲的屋門本沒閂。

“三師兄，我進來了啊。”

筱雨在門外又喊了一聲。

屋靜悄悄的，半晌沒有回應。

“嗯？人不在嗎？”喵喵尒説

筱雨歪歪腦袋，抬腳進屋。

落行雲房間擺放著大大小小的藥罐子，不遠的丹爐爐蓋半啟，中飄出一幽蘭香，也不知他又鼓搗了什麽丹藥出來。

不過，開爐會消耗大量靈力，每當這個時候三師兄總去灶間找吃的。

說不定是兩人走岔了呢！

筱雨腦中靈一閃，趕調頭朝來時路跑去，不等跑進灶間，便聽見了幾個悉的聲音在有商有量談著——“這邊兒，再抹點鹽。”

這是大師姐的聲音。

“我怎麽覺得不對呢，這玩意兒不得先了皮才能吃？這鱗片硌牙吧。”

三師兄果然在灶間。

“沒事兒，皮跟鱗片給老四，保準給你吃的丁點兒不剩。”

大師姐很篤定，“好歹是妖族呢，他牙口好。”

“喵嗷。”

四師兄一聽就還維持著原形呢，連附和大師姐都沒說人話。

不過他們在說的是啥啊？什麽皮鱗片的……

懷揣著如此疑問推開灶間門的筱雨，打眼便看見被大師姐掐住脖子拎在手中的大黑蛇，蛇上下抹滿了鹽，此刻正在微微抖搐。

也不知到底是疼的，還是氣的。

筱雨：！！！

搞半天你們在說的是那個倒黴蛇嗎！？

“老幺來了！”

大師姐一看見筱雨就樂開了，衝晃晃手裏的蛇，“寶兒，咱中午吃烤蛇不？”

“當然不行啊！”

筱雨三步並兩步衝上前，一把將黑蛇撈走帶去水缸邊，二話不說將他摁進水缸裏。

寒冬臘月，水缸裏的水那可真是骨涼，黑蛇乍一水搐掙紮得愈發激烈，但很快就打了幾個，翻肚皮了。

筱雨：……

怎麽辦……

原本隻是想把鹽洗了，可眼下看來，好像快把黑蛇的命也給一道兒洗沒了。

**

落仙穀門規，妖但凡可食用的，隻要逮住就不要浪費，但能化人形的絕不可吃。

聽筱雨說這黑蛇能化形，落行雲登時意興闌珊，隨手在黑蛇上拍了幾下，道聲好了，便起離開。

大師姐秦紅袖與妖族出的老四記瑉見沒可吃，也歎著氣散去，灶間頓時隻剩筱雨跟黑蛇兄兩個。

“你現在到底是昏著呢，還是醒了呢？”

筱雨湊到黑蛇麵前問。

黑蛇子沒。

但瞳孔的位置挪了一下，盯住筱雨。

看來是醒著。

筱雨笑了，“醒著就好，你先別急著變回人形啊，我得再給你清理下傷口。”

落行雲隻管治療要命的傷，小傷口是不管的，所以現在大黑蛇肚子上的窟窿消失了，但其餘各橫七豎八的傷還在朝外洇。

“灶間風，我帶你去我房間。”

筱雨先燒好一盆熱水，找來塊大籠布將黑蛇兜住，連水帶蛇一並挪回自己屋，又找來潔淨的棉布，沾著熱水輕手輕腳幫他洗傷口。

整個過程中，黑蛇一直用那雙金的眸子盯著。

等清洗包紮完傷口，筱雨出門倒了趟水，回屋就發現自己床上空了。

“誒？”

筱雨一怔，蛇呢？

就在這時，房屋後麵傳來噗通一聲響，筱雨這才發現後窗開了，趕過去隔著窗朝外一看，卻是一個男子倒在屋後的藥圃中，還順帶著倒了一片三師兄種的藥材。

筱雨：……

**

蛇兄，您真的，很會闖禍。

**

“我這個人呢，向來是好說話的。”

落行雲雙手環站在床前，居高臨下看著床上被五花大綁的男子，“所以，清蒸還是紅燒，你自己選一個吧。”

“三師兄……”

筱雨哭笑不得幫男子解著手腕上的繃帶——這些繃帶都是在男人維持蛇時纏上去的，他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化形逃跑，繃帶不能跟著變化，自然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別嚇唬他了。”

落行雲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哪隻眼看我嚇唬他了。”

“你這一傷又不是我們打的，好心好意救你，你不心懷激便罷，居然還毀了我珍貴無比的藥材。”

“三師兄……”

筱雨騰出一隻手來扯扯落行雲袖口。

那就是幾棵剛要結籽的紫衫地南星，飛霞山上遍地都是，距離“珍貴無比”這四個字還是有差距的。

“我賠。”

至此，男子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嗬，你賠得起嗎？”

三師兄扯著角一笑，出手在男子麵前晃了晃，“我的靈藥，至值這個數。”

五……五十塊下品靈石？

這都夠買五百斤新鮮的紫衫地南星了喂。

筱雨略有些張地瞥了那男子一眼，對方黑著一張臉，大約也猜出落行雲在獅子大開口。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對方顯然也清楚這一點，就在他準備點頭之際，就聽落行雲慢悠悠開口道，“五千塊，極品靈石。”

筱雨：……

師兄您怎麽不去搶啊。

“小雨，去給師兄泡杯茶來。”

落行雲渾然不覺自家師妹正在心底瘋狂吐槽他，拉過張椅子來一擺坐到黑蛇兄麵前，“我跟他好好算算這筆賬。”

“三、師、兄！”

筱雨看不下去了，“別鬧啦。”

“乖，去沏茶吧。”

落行雲扭過頭來衝眼，並傳音道，“看師兄給你拐個師弟回來。”

筱雨一時語塞。

師弟什麽的，並不想要啊……

**

雖然搞不清三師兄的腦回路，但知道他並非真的想訛人，筱雨心放下一半，依言出門幫他泡茶去了。

當門板合攏的聲音傳來，落行雲原本掛在臉上的笑瞬間收斂，“墨風大人大駕臨，還真是讓我這小門小派蓬蓽生輝啊。”

“……你認的我？”

聽對方喚出自己名字，墨風眸底劃過一警惕的冷。

“鎮厄潭的名頭，也隻有小雨那種不問世事的丫頭才會半點兒未聞，甚至還將你誤認為蛇。”

落行雲冷笑道，“卻不知，自己撿回來的是個多大的麻煩。”

“我會離開。”

墨風並不意外對方對他的排斥。

一來，鎮厄潭名頭確實赫人，二來，說句不好聽的，這種冷眼他從小到大見得多了去了，早就不會在心中激起半分漣漪。

“診療費我會付，我壞的那幾棵紫衫地南星也照價賠你。”

“離開？”

落行雲角微揚，抬手拋出一樣東西，“妖丹碎裂，境界大跌，離開此你覺得自己能活幾日？”

墨風下意識接住那東西，隻看了一眼，臉便徹底沉下來。

那是一片毒蛟掉落的鱗片。

而他的妖丹，亦是被毒蛟風花暝親手打碎。

對方追至此，顯然打定了主意要斬草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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