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正興議論才走過去的雍侯世子，嘈雜笑語蓋過了雲知意和霍奉卿之間的簡短對話，暫無人留意這陡生的波瀾。

眼見霍奉卿突然激，雲知意和近前的吏都拿不準這人究竟是醉是醒，更不知他接下來會做什麽，自是不約而同地想迅速將他帶離此地。

吏以較為自然的作攙住了霍奉卿，可他另一手死死揪著雲知意的角不肯撒開。怕強行拉扯要激怒他，吏便以懇求的目看向雲知意。

雲知意不聲地旋，將霍奉卿的作蓋在了自己的寬袖之下，而後向等候的百姓致歉：“對不住大家，我有點急事需要離去，不好幾時才能回來。為免大家空等，冬季考之前，每日下午放課後我都會在庠學門外設書案恭候半個時辰，大家到時盡可來找我寫楹聯。”

畢竟大家都看到在這兒不厭其煩寫了快一個時辰，又聽冬季考前都會在庠學門口繼續幫忙寫，便紛紛識趣諒並道謝。

吏攙住霍奉卿，雲知意配合著他倆的腳步，慢慢在眾人注目下離去。

*****

進了園又行一段，雲知意在通往最裏廂房的林蔭徑前止步。

“能撒手了嗎？”問。

霍奉卿緩緩轉過頭來，眼尾有淡淡淺緋醉。

一路揪著角的長指愈發收，薄中艱難吐出個含混單音：“不。”

雲知意無奈看向那吏：“罷了，我與你一道送他到廂房再走。”

今日醉酒的不止霍奉卿，一踏進廂房所在的院，就見院中有仆追著個在隻著中在廊下跌跌撞撞的年。

那仆好氣又好笑地邊追邊勸：“別再扯自己襟了！再扯就要不蔽了啊！好歹是讀書人，醉酒也該注意點斯文麵吧？”

另有一個不斷試圖掙仆們鉗製的學子在不遠口齒不清地吼道：“硯臺呢？我硯臺哪兒去了？！”

也有醉酒後並不瞎胡鬧的，由人在側照拂著，綿綿歪坐在樹下，捧著痰盂吐得七葷八素。

雲知意看了霍奉卿一眼，笑得無奈：“你竟還算酒品好的。”

進了一間廂房，那吏稍稍使點蠻力，將霍奉卿強行安頓著躺下。

想是這路走過來也耗盡了他的心神，他竟沒太掙紮，沾著枕頭後眼皮漸沉，半瞇著盯了雲知意有幾息的功夫便閉目，手也漸漸鬆開。

吏總算鬆了口大氣，執禮對雲知意笑道：“多謝多謝，我方才還真怕他在前園就與您鬧起來。明明開始都好好的，也不知因為什麽緣故，突然就一副要發狠的模樣。”

“那誰知道？醉酒之人本就想一出是一出的，”雲知意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垂眼看著榻上氣息已至和緩綿甜的年，“他大概睡不了多久就會清醒，倒也不難纏。”

“曾聽聞有些人質不同，醉酒後隻需憩短時就會清醒，想來他便是這種了，”吏完，後知後覺地訝異起來，轉頭看向雲知意，“二位在傳聞中可是死對頭，沒想到您對霍公子這麽了解。”

“咳，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嘛，”雲知意趕忙道，“辛苦您指派仆照應著他些，我回前園了。”

也有些奇怪。為什麽會知道“霍奉卿醉酒後隻要睡片刻就會醒”這種事？上輩子也就見他真正喝醉過一次，後來就……

呃，快住腦快住腦！

雲知意猛地搖頭，甩去腦中那些即將清晰形的記憶碎片，麵紅耳赤地加快了步伐，狼狽逃離。

*****

雲知意想著事，也不急著回前園，索在連接前後兩園的臨湖長廊椅子上坐下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有急促而淩的腳步聲漸近，拉回了飄忽的思緒。

剛一起回頭，就見霍奉卿已踉蹌奔至麵前，一把抱住了。

還沒站穩，霍奉卿跑過來時衝得又猛，抱住後就失了平衡，兩人雙雙倒地。

好在霍奉卿還有點人，倒地時沒忘了護住，自己在下當了墊。

雲知意被這莫名其妙的走向鬧得眼冒金星，半晌不著頭腦，靠在他懷中懵了片刻，才一邊掙紮著想要站起，一邊咬牙揚聲道：“霍！奉！卿！你過分了啊。”

也不知怎麽回事，此刻的霍奉卿環住的手臂明顯沒有早前揪角時那麽大力氣，幾乎很輕易就衝破了他的鉗製。

可就在即將時，他以一種不清滋味的決絕神，紅著雙眼……

咬住了的袖。

雲知意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慌到手足無措，腦中徹底空白。

良久，憋紅了臉道：“你你你狗變的啊？！這到底是清醒了還是仍醉著？！趕鬆口，不然我喊人了。”

然而霍奉卿並沒有回應半個字，隻是紅著眼，以目攫著。

“這怎麽睡了一覺還醉得更厲害了？你知道我是誰嗎？”雲知意腦中一片混，不自知地換了輕些的語調，“你乖些，鬆口好不好？”

霍奉卿還是一言不發，眼尾緋更紅了些，連眼下那顆淚痣都出點委屈的覺。

上輩子他徹底酒醒，確認自己被睡了之後，都沒有這麽委屈的眼神！

雲知意心中一，鬼使神差地就手了他的頭：“過兩日我要上你家的，若有什麽心事，總要清醒時才能好好談，對不？”

他似乎想了一會兒，理解了話中的意思，這才慢慢鬆了齒關，長睫緩緩垂下……

又睡了過去。

不到一炷香過後，待發現霍奉卿已沒在廂房的仆戰戰兢兢追到長廊時，就見霍奉卿獨自躺在地上，酣然沉眠。

*****

雲知意“狼心狗肺”地獨自逃竄回了前園，混在擂臺下的人群中，聽著歡呼喝彩與雷掌聲，神思不屬地看著臺上的顧子璿與宿子約拳來腳往。

心中有個聲音拚命在：別去想他是什麽意思了，醉酒之人難免會有言行舉止異常時，他本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終於在心中服自己後，才稍稍鎮定下來。

上輩子在衝之下對霍奉卿做出最莽撞、最錯誤的事，與他關係進一步惡化，氣得霍家上下捶頓足，還延誤了他奉詔進京的行程。

若非如此，或許還有機會借霍奉卿之力去平息槐陵那件事。

那樣的話，槐陵的局麵或許就不會到徹底失控的地步，顧子璿就不用被扣上職罪、不用被推出去當平息民憤的第一隻替罪羊。

而自己，也不會在徒勞補救無果後，被綁縛遊街，意外遭人擲石橫死。

所以，這一次不但早早開始謹慎理與所有人的關係，更會時時克己自律，絕不對霍奉卿起毫邪念。

待冬後去槐陵找到真相，弄明白當初所有事的患起源，這輩子的所有人大概都能有不同的好結局。

這樣就好。不必去好奇追究霍奉卿的醉後言行，那不重要。不重要。

“嘿！”

隨著這笑的單音，再加上一記拍肩，雲知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回魂看著不知何時來到麵前的顧子璿。

才經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擂臺切磋，此刻鬢邊有的碎發，渾散著朝氣蓬的熱度。

“知意，你發什麽呆？我倆打得不夠彩嗎？”

宿子約與宿子碧也跟著圍了過來。

雲知意定了定心神，取出隨的絹子遞過去：“很彩。隻是我武藝不佳，看不懂其中奧妙門道。”

話間，看看四下漸散去的圍觀百姓，再看看，又道：“也差不多了。一起走吧？”

於是四人同上了雲知意的馬車。

宿子約自覺不便與三個姑娘一同在車廂，便坐在車夫旁。

臨行前，雲知意起車簾向擷風園門口打量了片刻。陸續有人出來，卻並不見霍奉卿的蹤影。

罷了，廂房仆發現他不在，定是會去尋他的。今日太這麽大，他在地上躺片刻也不至於就生病著涼。

按捺下心中那一不知所謂的煩躁後，才吩咐車夫：“先送顧姐回家。”

*****

這夜裏，雲知意做了個夢。

初時並未意識到這是夢。周圍全是白茫茫的霧氣，不知在何，不知今夕何夕。

對麵站著眼神冰寒的霍奉卿，一開口就是清冷的怨氣：“你胡鬧夠了吧？木已舟，除了婚沒有第二條路。”

“倒也……不必如此。是，我借酒行兇不幹人事，我禽不如，對你不住。但我倆不合適婚，這事你應該也清楚……”

“合不合適不是以你了為準！而且那也不重要！”霍奉卿麵更冷，語氣也愈發強了。

這似曾相識的對白讓雲知意約意識到古怪，卻又不明白古怪在哪裏。

心中有個奇異的念頭，總覺得接下來他倆就會越吵越兇，而且吵得離題萬裏，最後靜大到惹來州丞府同僚們集圍觀。

再之後，“雲知意灌醉霍奉卿強迫他行不軌之事，還不願負責”的消息就將傳到霍家，霍家人會被氣得捶頓足，好多日不敢出門。

雖然不太懂為什麽會有這種預，但不太喜歡這個走向，便強忍下即將口的傷人話，試圖與他理智地談條件。

“其實也、也不是沒有第二條路，”心虛到結，“你提個別的要求，我、我補償你？然後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可、可以嗎？”

霍奉卿怒極反笑：“雲知意，你不是一向正直做人、敢作敢當？”

“有、有時候也、也不一定……不一定敢當。我，呃，那什麽，其實我偶爾也很人渣的。”

雲知意尷尬片刻後，腦中約閃過點什麽，毫無理由地就從心虛氣若轉為了理直氣壯。

“而且，事也不能全怪我啊！‘千鈞一發’那時，你明明就清醒了！你你你沒拒絕，我才繼續的。而且後來你還、還很主！”

救命啊，在些什麽汙七八糟的？！

“你憑什麽那個、那個時候，我、我清醒了？”霍奉卿仿佛被傳染結，眼神也不怎麽冷得起來了。

道：“因為我忽然想起，那時你曾口齒清晰地問過我一句，‘你到底會不會？不會就讓我來’。你敢那時你沒清醒？！”

……然後，雲知意就被嚇醒了。

倏地坐起，周汗涔涔熱得不像話。

人雖醒了，卻還依稀困在夢境餘韻中，腦海裏頻頻浮現許多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麵。非常“不像話”的那種畫麵。

榻前守夜的婢正打盹兒，被這番靜驟然驚醒，趕忙站起，掀開旁邊燭臺上的漆黑燈罩，讓火齊珠的氤氳紅照亮一室。

“大姐這是做噩夢，魘著了？”婢擔憂詢問的同時，取了絹巾了替拭去額角的熱汗。

沒答話，就那麽擁被抱膝，兩眼發直。

婢見狀驚得不輕，趕忙倒了半杯飲來喂，又拍著的後背輕聲哄了好一會兒。

微溫飲浸過雲知意的嚨，溫落胃袋，稍稍平了心中的驚濤駭浪。

先前在夢中的許多話，上輩子在與霍奉卿拉鋸爭論“要不要勉強婚做怨偶”時並未過。

因為當時腦中一片混，本就沒想起霍奉卿在“慘遭侵害”的中途曾問過“會不會”這個細節！

嚇醒後的那短短霎時，腦中淩浮現諸多畫麵，倒確實是上輩子真實發生過的。

也是那些畫麵，讓終於明白，自己上輩子在與霍奉卿的那件事上，忽略了多麽重要的細節。

如此看來，那時雖仗酒行兇對霍奉卿“這樣那樣”，但其實在“關鍵時刻”，他分明已然清醒。反倒是自己，全程於七八分醉的狀態，所以事後對過程中的許多細節才稀裏糊塗。

也就是，在事發當晚，霍奉卿本有機會在最後關頭“自救”，可他不但沒有阻止事發生，甚至積極主與“同流合汙”！

“太狗了，真的太狗了。”雲知意喃喃自語，心裏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婢茫然道：“大姐在什麽？哪裏有狗？”

雲知意沒有答，仍舊自語：“比心機，我從沒贏過他一回。”

既是上輩子的事，也沒法去找現在的霍奉卿對質求證，隻能憑記憶稍作揣測。

上輩子與霍奉卿的關係可不像如今這般和氣，霍奉卿之所以裝傻，非要賴著親，哪怕做怨偶也在所不惜，想必是因當時的明麵地位僅次於州丞田嶺，所以霍奉卿想借婚姻關係徹底而牢固將綁定進他的陣營，以此確保穩妥剪除田嶺一條臂膀？

這已是能做出的最合理推測了。

不管怎麽，能忽然明白自己當初並不算完全單方麵“欺負”了霍奉卿，這讓了一份負疚。

在婢的攙扶下重新躺好，心上輕鬆許多。

既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不想也罷。

反正這次絕不會再對霍奉卿做出禽之舉，當然就不會再引發後頭一係列的糟心恩怨。

不再欺他，但也不會任他將自己裹挾進兩府黨爭。

等過兩日上霍家當麵了解陳年夙願，這輩子就和和氣氣、各走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