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往月來,荀宴在大理寺已待了五日。

拘|期間，他不邁室門一步，不提額外要求,相當安分。

據守門人言，他作息規律,在房中一般隻做三件事，看書、就寢和打拳。

除卻無聊些,其實和休養也無異。

因此，當鍾氏攜林瑯前去看他時，本以為荀宴狀態會一如往昔，甚至更好。但見到他的那一刻，二人都目訝異。

不是說休養得極好,怎麽眼下竟有青黑？

林瑯第一反應是大理寺對他用刑了，鍾氏微微思索,問道：“又通宵達旦看書了？”

荀宴沉默了會兒,看著林瑯手中的包裹,不答反問：“母親是來帶圓圓回去的？”

“自然不是。”鍾氏奇怪道，“不是要跟著你麽？這些是你大嫂這幾日著人給圓圓做的新裳。”

笑了笑，“小孩兒長得快,每過段時日就得重新做。”

荀宴繼續沉默。

新服當然用得上,此不方便洗,以小孩四鬧騰的本事，那些裳已經不夠換了。

詭異的安靜下，鍾氏意識到什麽,遲疑問道：“圓圓呢？”

“……裏麵。”

荀宴側,給二人讓出空間進門。

他眼下雖有青黑,看著睡得不大好,但氣質如初，蕭疏軒舉，仍是清俊模樣。

經荀巧開導，林瑯已不會再凡事反應過激，就像此次，他明白了罰是荀宴自己求來，另有目的，反應便很自然。

林瑯給荀宴帶了他常用的弓箭，“公子無事，可以練練。”

“多謝。”連日來隻能靠打拳練武，荀宴確實有些技。

不止如此，林瑯在遞去箭筒時，順帶拿出了自己在學院的考卷和先生評語，雙手奉上。

荀宴不過年長他六歲而已，於他而言，卻已經是如同長輩一般需要敬重的人。

“好。”認真一行行看過，荀宴微微頷首，“業於勤荒於嬉，盡力即可。”

林瑯俯首傾聽，如今他最聽的也就是荀宴的話。

“如果我已學有所，是不是就能為公子效力了？”開口的林瑯目灼灼，直視荀宴。

自從京以來，林瑯到他無時無刻不在接公子的照顧，而自己除了能帶著圓圓以外，一無是。

他現在確實還不夠資格參與權力鬥爭，所以他要盡力用最快的時間，為公子的得用之人。

林瑯想做的，不僅是為了報恩，更想在荀宴麵前證明自己的價值。

圓圓可以一直被公子照顧，他不可以。

聞言，荀宴目從卷中移來，平淡從容，其中並不含力，但那份敏銳和清明，幾乎要將林瑯看。

從林瑯的上，他看到自己曾經的重影，也看到了新的東西。

“嗯。”須臾，荀宴點頭肯定，“我一直在等著。”

林瑯克製著高興的緒，好一會兒，才同樣輕輕嗯了聲。

輕輕拳，這是二人的諾言。

“阿宴。”室傳來鍾氏話語，不無疑，“圓圓怎麽了？”

荀宴腳步一頓，往裏走去。

床榻上，靜楠正窩在裏麵不肯挪，隻出一個小腦袋與人說話，將被褥鼓起了一個包。

見到鍾氏很高興，聲氣的得極為親熱，但若讓出來，便怎麽也不肯。

鍾氏納悶，用盡方法哄人，也不得效。

若說是病了，這也不大像。

“圓圓……”荀宴思索用詞，“正在孵蛋。”

什麽……？話出，鍾氏和林瑯齊齊呆住，難得出迷茫模樣。

已開了口，剩下的便不難解釋，荀宴道：“前日與人出去玩兒，帶了個鴨蛋回來，便一直在被褥中抱著，除用飯洗漱外，都不肯離開。”

他麵上的表一言難盡，可見這幾日被小孩折騰得不輕。

實在是有靜楠便夠了，偏大理寺中還有個趙熹。

無事時，趙熹便帶著小姑娘到玩兒，時常不知跑去什麽地方，回來時，總會帶了一堆小玩意。

前日更是直接多了一隻蛋。

趙熹還頗為愧疚對他道：“圓圓問了我好些事，我隻當好奇，沒想到是想自己孵。路上我便勸了，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

趙熹目中與其說是同，荀宴更願意將其解讀為幸災樂禍，“恐怕要孵上幾日才肯放棄了。”

聽了緣由，鍾氏沉默好一陣，而後背過去。

荀宴輕聲道：“母親，想笑就笑吧，不用忍著。”

鍾氏忍笑，背部聳，但無論如何都沒有發出聲音。

笑的不是靜楠，而是荀宴這難得的模樣。

他素來淡然，幾時有過這無奈又頭疼的經曆？

偏偏人是自己帶回來得，也是他無聲無息縱容的，想做什麽也無法。

好半晌，鍾氏恢複鎮靜，輕聲道：“你和圓圓說過，孵不出的嗎？”

“……沒有。”

看著小孩興致的模樣，荀宴幾度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他不大想看到那雙明亮的眼染上失落。

鍾氏笑著搖搖頭，往日還說林瑯太順著圓圓，換了他自己，又如何呢？

“確實也不必告訴。”鍾氏亦不點出他那寵溺小孩的心思，溫聲道，“等過了幾日，自然而然就放棄了，何必這時候哭一場。”

小孩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總會有新事轉移的注意力。

何況，孩子可比他們想象得要聰明，自己總會意識到什麽的。

“這幾日，你就要委屈些了。”

鍾氏如何看不出荀宴麵上無奈，實則對於小孩的存在一點也不會煩，心底喜得很。

荀宴矜淡頷首，“隻能如此了。”

再敘話一陣，鍾氏本就要離開了，這時外間卻突然響起不小的靜。

聽著，竟有刀劍相擊之聲。

荀宴今日得了允許可以出屋，聞聲幾人對視一眼，對靜楠待一聲後相繼出院查看。

肅靜有序的大理寺湧一群府兵，齊刷刷立在大門之後，正中幾人影被遮擋，約瞥見角。

遠遠去，隻可見權勢人。

大理寺正卿未歸，仍隻有兩位卿做主，但尋常人也萬萬不敢冒犯。

是以，被人如此遣府兵包圍，周正清和趙熹神都很難看。

趙熹年長，素日事務以他為先，他道：“大公主殿下，不知我大理寺犯了何事，竟勞煩您出這些府兵。”

原是大公主。

鍾氏神微，思及聽到的風聲，本想避讓，但荀宴的份又與大公主很有關係……斂了眸，終究沒有製止。㊣ωWW.メ伍2⓪メＳ.С○м҈

大公主未言，先道：“卿誤會，殿下此舉是為確保安危，且防止賊人逃所為。”

指著大公主臂上傷口，一步上前，“今日殿下遇刺，大理寺是否該理？”

趙熹與周正清對視一眼，心俱是冷嗤。

他們又不是傻子，大公主神冷淡，完全不像遇到刺殺的模樣。一同來的還有滿眼忿忿的駙馬，兩方明顯對立，如何不知這是家事。

縱然論份，駙馬不及公主尊貴，可這等事大理寺是不好沾手的。

趙熹打了個腔，“哦？京中竟有刺客，那殿下應報予京畿司。大理寺掌刑獄審案，卻不擅緝拿刺客。”

“便是讓你們斷案。”道，“駙馬膽敢刺殺殿下，此罪該如何判？”

“我何曾刺殺過公主？”駙馬惻惻地打斷，“早說過，我要殺的，乃是那個膽敢冒犯公主的小人。”

他厲厲眼風，直指大公主畔青年。

青年麵容極是俊，風姿特秀，姿亦是英，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①。

單論容貌氣質，誰也不會忽略他，宛若一塊上好玉，即便無言靜默，亦能散發出溫潤的芒。

駙馬乃建平侯次子，容貌氣勢同樣出眾，可比起青年，到底不及。

“我早說過，這是友人，亦是上賓。”大公主終於開口，卻看也不看一眼駙馬，聲音冷冷，“你明知此事，卻仍舉劍相往，可見就是衝著我來的。”

“友人，上賓？”駙馬氣極，竟口不擇言，“讓殿下在榻上散發相待的友人嗎？”

咳……在場之人，無不被一口憑空而出的氣給嗆住了。

趙熹與周正清默默移開目，心道還好大理寺在場之人不多，以他們二人的份，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滅口。

大聲嗬斥，“駙馬慎言！何人允你如此敗壞公主聲譽！”

自知失言，駙馬瞬間閉口，但充紅的雙眼證明他仍心緒激。

何人不知建平侯手握軍權？為建平侯次子，即便尚了公主，駙馬也不曾在其麵前放下過傲氣，何況被戴了如此明晃晃的一頂帽子。

“事就是如此。”大公主轉向趙熹，“駙馬無故闖公主府，持劍傷我，該如何判，你們自行定奪。”

若是能表現出來，想必趙熹臉不會比駙馬好多。

公主和駙馬鬧了紛爭，再不濟也是到前，由聖上裁決，他們哪來的權力？

公主給他們丟的不是燙手山芋，而是滾燙的烙鐵。

趙熹飛快思索要如何回話，大門外又是一陣。

披甲胄腰間佩劍的男子大步走來，神兇悍，掃視了眾人一圈，在看見人群後方的荀宴時頓了頓。

是得知消息後，剛從校場趕回的大皇子。

“怎麽回事？”大皇子很不耐煩，看了妹妹一眼，又看駙馬，竟是對駙馬道，“你來說吧。”

大公主雙目泛紅，一點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和大皇子雖非同胞兄妹，但自一起長大，為何他一來，向著的卻是駙馬？

縱然駙馬家中手握兵權，皇兄此時急於招攬勢力，也不必當著如此多人的麵，拿這個妹妹來向建平侯求好罷！

世間男子都是如此，重利永遠大過重嗎？

憶起和駙馬此次紛爭的緣由，大公主更覺心灰意冷。

和駙馬的矛盾，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乃是子嗣一事。

因時親眼目睹母妃難產而亡，大公主對子生育之事留有影，本不敢。

與駙馬大婚之前，便私下同他說了此事。當時二人亦算濃，駙馬滿不在乎，道何時放下了，二人再何時孕育便是。

駙馬乃家中次子，繁衍留嗣的擔子本不在他這，不然不會令他尚主。

大公主便放心了。

但時日一長，建平侯夫人起了疑心，便向駙馬詢問。駙馬不曾掩飾，將原因道出，惹來建平侯夫人大怒。

哪有子敢提這樣的要求，便是公主也不該如此。

駙馬帶著建平侯夫人話回公主府，道若是公主一年未有孕，便要做主為駙馬納妾。

大公主可非弱之輩，脾氣起了，亦道除非和離，否則絕不允駙馬納妾！

起初，駙馬兩不相幫，沒過多久，就從他母親那兒帶回了兩位婢。

那意思，大公主明白。如果再不同意，兩位婢就是他的妾。

世道如此，子為夫君繁衍子嗣就是本分，大公主深知說出去自己確實理虧，也不好鬧到聖人麵前。

於是從那日起，就不再見駙馬，可也不準他明著納妾。

知道駙馬真正要了兩位婢之後，大公主心道：大不了今後便如此過，他們不想和離，那就永遠別想讓駙馬的子嗣明正大。

的舉，駙馬一點也不理解，說到底當初那句話不過是隨口答應罷了，他哪兒想到公主會這麽久都放不下心結呢？

哪個人不生孩子？哪個人生產不是過鬼門關？是公主，便要特殊些？

氣急之下，駙馬某夜闖公主府，不顧公主的不願，強求了。

從那夜之後，公主才真正心死。

所以放任自己，救下這位青年後，見他俊多才，便留人在府中陪伴自己。

駙馬可以尋歡作樂，為公主，又有何懼。

此事想過，很多人都會指責，但至父皇、母妃和大皇兄，他們應該都會幫。

沒想到給當頭一擊的，就是大皇兄。

大公主流著淚，邊竟泛起冷笑。

最是了解，見如此心疼不已，默默牽住的手，輕聲道：“殿下，大不了去求陛下。陛下最疼您，定不會向著別人的。”

“嗯。”大公主慢慢點頭，這一刻意識到，自己早該如此的。

建平侯夫人為何不同意和離，不就是看中的聖寵。

是父皇長，天子的掌上明珠，早不該這樣委屈自己。

那廂，大皇子聽罷駙馬的解釋，立刻回頭斥道：“駙馬說的可是事實？”

大公主頷首，“確實如此。”

不待大皇子發怒，大公主嫣然一笑，宛若冰麵綻花，看向了青年，“但他非好友，亦非佞寵，非小人。”

說罷，牽起他的手，踮足輕輕一吻。

“是我的新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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