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十八年初冬,盛都人們時不時仰頭著天,盼著墜沉沉、冷冷的天趕快飄些雪粒下來,洗凈這看不到頭的霾,出雪落梅花枝的清明。
帝的相去世了,國朝的賢相去世了,舉國哀痛。
盛都孫府,一間狹窄仄的下人房中,沒有炭火,凍得窗格都冷冰冰的,冷風一吹就瑟瑟發抖,哐當哐當作響。
一條糙的麻繩懸於房樑上,左右搖擺晃。
這是捆柴用的麻繩,上面還掛有些許乾柴的倒刺,也想在死的時候用上乾淨雪白的白綢,可用不起。
只是孫府的一個使婢,名喚小紅,一個月到手的月錢不過八百文,哪裏用得上三兩銀子一丈的白綢。
不過是孫府的一個使婢,即使被主家玷污了,也只能忍氣吞聲。
不,小紅猛然發現自己還有另外一個選擇,死亡。
這是小紅平生以來唯一有選擇的一次,很高興。
踩著破舊的矮凳,踮起腳尖,纖瘦易折的頸脖套提前打好的繩套之中,放手,踢凳。
糙的麻繩勒住頸下,雙眼瞬間黑曚,似能聽到頸部骨折斷裂……
「小紅!小紅!你怎麼這麼傻啊!你又是何苦呢?」
抱住小紅的是孫家阿郎的侄子孫浩孫三郎。
小紅一看到孫三郎,立馬抱住他嚎啕大哭,「三郎君,是小紅對不起你……是小紅對不起你……」
孫三郎摟住,也跟著哭道:「小紅,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小紅,是孫德正的錯,是他!是他這個老不死的賊玷污了你!小紅,不要怕……」
孫三郎口中的孫德正是孫府的阿郎,也是他的大伯,他從南方老家趕來盛都赴考,暫住在他大伯家裏,遇到了小紅。
「只要我在孫府一日,我就要被那個賊……」小紅撲在孫三郎懷裏痛哭起來,道:「三郎君,你且讓我去吧,我真的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小紅,不要怕,有我在,你不要怕。」孫三郎握住小紅的手,眼神堅定地看向,道:「小紅,我去給你找大夫治一治頸脖的傷,這幾日你安心養傷,哪裏都不要去,知道嗎?」
小紅抬頭看著他,眼底含淚,點了點頭,道:「三郎君,小紅聽你的話,不會再尋死了。」
「這就好。」
看著小紅躺下之後,孫三郎起出屋,冷風刮過,他略顯瘦小的抖了抖,從腰間了一弔錢,出府去給小紅找大夫拿葯。
他在大伯家的花費都是堂姐孫五娘子給的,讓他好好上進讀書,他也不敢胡花錢,能儉省些便儉省些。
三日後是十一月初六,傍晚的天灰濛濛的。
「你們也不看著點,又讓他去外頭鬼混,三天兩頭不著家,就知道到外頭招些不三不四的人!!」
孫五娘子罵的是的窩囊丈夫,這兩日丈夫趁著外出收賬不在家,又到勾欄瓦舍里聽曲看戲,還去青樓眠花宿柳,氣得趕回來了。
罵著罵著,拿著賬本子進了父親孫德正的院中,卻沒見到父親,便往西廂房去看阿娘,阿娘常年臥病在床,一直住在西廂房養病。
還沒走到西廂房,孫五娘子便聽到浴室里傳來水聲,遠遠看了一眼浴室門,是微微開著的,還有騰騰熱氣冒出來。
皺了皺眉,喊道:「阿爹你洗澡又沒關門!!!」上前去替父親關了浴室門,並拍門提醒道:「阿爹你別又洗著洗著就睡著了!!」
永寧十八年十一月初八,盛都開始飄雪,洋洋灑灑落了一地雪白。
晡時,大理寺卿吳枕雲從外地查案回來,騎著一匹紅鬃烈馬進城。
著緋襕袍,雲鬢翩飛,明明是颯颯英姿,顧盼生輝,卻長著一張純良無辜的白皙小臉和盈盈杏眸,我見猶憐。
「呵,純良無辜?」
,白白的野薔薇可從來不會直接出花下扎人的尖刺,只等你被蠱靠近,擁懷,才會扎得你遍鱗傷,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你不是心甘願的嗎?」
「滾。」
吳枕雲在西疆吹了五年的關外風沙,今年九月回盛都任大理寺卿,十月初趕往南方查案,十一月初八才回來。
為公家幾兩俸祿,不得不疲於奔命。
回了盛都的吳枕雲不著急回家,先到東橋頭的賣案子前,切了一兩牛,一兩兔,二兩碎,順道買了一塊白蒸餅,提溜著四兩和蒸餅走到一家食店面前,要了一碗臊子打滷麵。
「臊子打滷麵一位!!」
食店堂倌沖裏頭高聲喊道。
因正是晡時,店裏人多,吳枕雲便在食店外頭揀了一張看起來乾淨些的桌子,袍坐下。
一碗打滷麵端了上來,果然如吳枕雲所料,臊子放得很是吝嗇,幸好早有準備,打開事先買好的四兩往打滷麵里添。
從筷筒里取一對乾淨的筷子,將加滿的打滷麵拌勻,單手端起大碗來呲溜呲溜吃面。
吃到一半,放下面碗,往裏頭掰了一塊白蒸餅。
被掰丸子大小的白蒸餅吸滿滷麵濃郁的湯,咸香味,舀一大勺塞口中,湯在口中迸濺,溢滿齒之間。
「非要吃得這樣急,生怕嗆不死是吧?」
「害你這樣慘,若被嗆死了,你該高興才是。」
「滾。」
吳枕雲正埋頭吃得津津有味,遠就來了一位壞興緻的人。
眼疾手快,端起面碗就要進食店裏躲起來,可那位壞興緻之人別的長沒有,就是腳利索,三兩步就趕到面前來。
「吳卿。」那人橫刀在面桌上,濃眉大眼一皺,道:「有案子了。」
若是沒有案子,他也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截。
看看他這一張兇神惡煞的臉,手裏還拿著斷馬刀,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大哥是來打劫的呢!
桌面上的斷馬刀刀刃明晃晃的,閃得吳枕雲雙眸發憷,可還是不肯放下面碗,說道:「楊大哥,等我吃完這碗面行嗎?」
生怕楊大哥提起大刀橫在脖子下,雙指一併,暗暗用力住刀柄,道:「還有最後幾口,你就讓我吃完嘛!好貴的!」
十五文錢的臊子打滷麵不貴,添進去的四兩倒是貴的。
大理寺捕頭楊武郎很是著急,著天,苦勸道:「吳卿,再晚就不好查案了。」
「此言差矣,月黑風高好作案,自然也好查案。」吳枕雲拉一口打滷麵,胡掰扯了一番瞎道理,口中吃著東西,含含糊糊地說著:「有些事白天未必能看得清,一到夜裏就明了了……」
「卑職見過趙知府。」
對面的楊武郎突然起,對著後躬作揖,畢恭畢敬道。
趙知府?盛都哪裏冒出個趙知府來?
吳枕雲捧著面碗轉過,偶一抬眼,就看到不遠走來一人。
他來時,眉上風止。
深緋襕袍,玉石蹀躞帶束於腰間,墜著一枚銀魚袋,緞帶束髮,鬢若刀裁般乾淨利落,姿立頎長。
天際幾抹冷落在他眉眼間,疏離淡漠,淡薄的角蘊著止息的寒風。下頜線條分明,頸下出乾淨的純白襯領,結薄薄的皮泛著淡淡的緋。
舉手投足,從容矜貴。
他一步一步走近,深邃的眼眸淡淡略過吳枕雲,冷冷掃了一眼手中那碗吃得快要見底的打滷麵,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與肩而過。
食店走出幾個著袍的人來,滿臉堆著笑請他進去,道:「趙知府,裏邊樓上雅間請!」
「早聽聞趙知府喜歡這家食店的打滷麵,下命人早早定下了上好的雅間,只等著趙知府來呢!」
「趙知府肯來赴宴,已是下們莫大的榮幸了!」
他神冷清,負手其後,邁步店,忽地想到什麼,腳下略頓了頓。
「楊大哥,我們這就去,速去速去!!」
他腳下稍稍一頓,捧著面碗發怔的吳枕雲就嚇得趕急急地拉了兩口滷麵蒸餅,丟下碗筷,一抹角,腳下逃命似的往案發現場去。
再不跑,這裏就要變腥的案發現場了。
「吳卿!錯了錯了!這邊這邊!」
楊武郎趕追上吳枕雲,領著往孫府去。
「明明慫得要死,偏偏任妄為。」
「還不是你慣出來。」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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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碎碎念:「呵,純良無辜?」「你不是心甘願的嗎?」「滾。」「非要吃得這樣急,生怕嗆不死是吧?」「害你這樣慘,若被嗆死了,你該高興才是。」「滾。」「明明慫得要死,偏偏任妄為。」「還不是你慣出來。」「滾。」以上,都是男主自己和自己的腦中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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