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這般過著去得極快,轉眼月余,這一日天空突然收了晴,紛紛揚揚地下起大雪來。這鄉下的雪又與城裏的不同,更大更猛,不過半日景就四白茫茫一片,萬籟俱靜,不聞人聲。
這樣的天氣,陶氏是絕對不會出門的,林謹容倒是由苗丫用稻草繩綁在靴子上防了,照舊出門,去清涼寺里上香兼鳧水。
陶氏獨自歪在榻上無聊地將只小金橘拋上拋下,擔憂地道:「不知阿音和慎之現在如何?在做什麼?」本來早前與林慎之說好,過個十天半月就接林慎之來住兩日的,怎奈林老太爺卻是不許,每次放假只放半日。大有要看孩子,就得自家趕回去的趨勢。
龔媽媽將手裏的大針往頭皮上颳了刮,利落地刺進鞋底里,再將夾子夾了針頭使勁拔出來,狠狠拽了兩下麻線,了納了一半的鞋底,笑道:「前幾日三姑娘不是才來過信,道是一切都好麼?太太莫要憂心,總是要回去過年的,只怕到時候您見著了七爺,就要嘆他長大了。」
陶氏蹙眉道:「我不想回去過年。祭祖待客,守不完的規矩,做不完的事,煩也煩死了。」
龔媽媽嘆了口氣:「只怕老太爺、老太太是怎麼都不會允許的。答應讓您出來養這麼久的病,已是不易。團年飯是怎麼都要回去吃的。您不回去,傳言出去對姑娘和七爺也不好。」
二人一時沉默了。
龔媽媽好容易想出一句可以安陶氏的話來:「太太,回去也有好,聽說這些日子那兩邊斗得歡,五姑娘一直沒放出來,就是表姑娘去求老太太也沒應。大太太病了,二太太出來理事,兩邊明裏暗裏已是鬥了好幾回,咱們無聊了正好看戲。」
陶氏道:「周氏倒霉我有啥歡喜的,好歹還曉得點人事兒,那羅氏卻自來不是個好東西,倒霉我才高興呢。」
忽聽春芽在外頭笑道:「鐵媽媽,看您眉開眼笑的,可是有什麼好事兒?」
鐵槐家的笑道:「是四姑娘讓我打聽的一件事兒問著了,這不,趕來和報信呢。」
春芽道:「不巧,姑娘剛帶著苗丫和方婆子幾個去寺里了。」
鐵槐家的便罵:「這個苗丫忒沒眼,這樣的天氣也敢唆使姑娘出門,看回來我不好好收拾一頓。太太在不,我給太太行個禮,有孢子哩,晚上做來吃火鍋子如何?」
陶氏便朝龔媽媽抬了抬下,龔媽媽便起打起簾子,笑道:「油舌的東西,太太不在屋裏會去哪裏?還不趕進來?」
二人是昔年的姐妹,自然沒那多講究,鐵槐家的便笑嘻嘻地走了進來,行禮問好,又依著陶氏的吩咐在炭盆邊斜簽著子坐了。
陶氏道:「你替四姑娘打聽到什麼事?」
鐵槐家的便把林謹容的請託一五一十地說了:「哎呀呀,本想著那鹽鹼地是沒人要的,誰知竟然也有主。聽說平洲城北面還有一大片無主的,一不到頭,說也有幾十傾。也不曉得姑娘和舅老爺打的什麼賭。」
陶氏與龔媽媽對視一眼,都覺著十分驚奇。這小丫頭想幹嘛呢?
於是打雪仗打得臉紅撲撲的林謹容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陶氏抓去拷問,打聽那鹽鹼地做什麼?和陶舜欽又打了什麼樣的賭。
林謹容本來正在思忖該怎麼才能說陶氏,此刻見陶氏這樣興趣的樣子,索打蛇隨桿上,去探陶氏的口風:「舅舅告訴我,別看那地現在不值錢,經天河水淤過之後就是良田。我就說,既然如此,為何不把它買下來?舅舅說了,那不容易啊,得有天河水,還要築渠設堰,非一家一戶之力所能。我就想,那地兒挨著河灘呢,天河水來得便宜之極,只需出些工錢飯錢使人築渠設堰就行,誰說不能?他笑話我,我不服,我們就打上了賭。待我把那地買下來,日後於了良田看他怎麼說。」
陶氏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突地看著龔媽媽和春芽等人笑了:「這麼說,四姑娘是想自個兒買地置業了?」
龔媽媽和春芽等人俱都掩口笑了起來,滿屋子的人都在覺得四姑娘孩子氣得要不得。需知,陶舜欽那樣明的人都說不,那就一定不能。陶氏還著林謹容的小臉蛋兒笑:「囡囡就算是想為娘省錢,也不在這上頭。娘要為你準備的是上等良田,而不是這種被人笑掉大牙的斥鹵之地。」
林謹容突然很生氣,這種生氣不是因為陶氏等人善意的嘲笑,而是對自己生氣。明明知道很多,明明看到很多機會,但是沒有辦法去順利實現!沒有辦法說邊的親人跟著一起發財!上次的金銀是絞盡腦才勉強咬了一小口,難道這次還要眼睜睜地看著這機會在面前溜走,卻只能嘆氣?
不!這種被的況不能再繼續下去,要轉變自己小孩子的形象,才能得到更多的機會。林謹容很快收斂心,認真地看著陶氏:「既然外地已經有了於田之法,為什麼我們這裏就不?難道平洲人都是傻子嗎?會白白放棄這些可以變好地的土地?娘,你們都笑話我,我還偏要買了這地,將來好給你們瞧。」
「喲?還真賭上氣了?」陶氏的緒一掃之前的低落,嘻嘻哈哈地笑起來:「那麼囡囡倒是說給我聽聽,你打算怎麼買這地?你知不知道買地需要做些什麼?這地又值幾何?你的錢從哪裏來?」
這話一說,所有人都含笑看著林謹容,看這個近來越來越小大人樣,老氣橫秋狀的四姑娘到底會怎麼回答。
林謹容綳著臉道:「我曉得要找中間人,找保人,還要寫契書,還要去府備案。這地值幾何,真要想買請人去問不就知道了?他漫天要價我就地還錢,反正要買也要劃算才買,總不能按良田的價格給我。我的錢從哪裏來?」抬眼看著陶氏,臉上突然出一個諂到了極點的笑容來,「娘,我生日要到了!你上次說過會給我做新,打全套金首飾的。」
陶氏一怔,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指著林謹容道:「你們瞧瞧,原來是打我的主意。」
林謹容一不做二不休,利落地爬上榻,跪坐在陶氏邊,纏住的胳膊使勁地晃:「我不要那些東西了,娘就買這塊地給我好不好?」
陶氏只是笑而不語。那些地買了就是扔著,等於浪費,逗孩子好玩歸好玩,要真金白銀地扔出去不符合理家的觀念。
林謹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也不氣餒,坐直了子,用前所未有的堅定的語氣認真道:「那我自己拿錢去買,娘可不可以幫我?」沒有獨立的戶籍,就算是想方設法買了這地,也還得掛在陶氏的名下才行。
陶氏皺眉看著小兒。
林謹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視著陶氏,白裏紅的小臉上半點開玩笑和退讓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連適才那種賭氣式的嗔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的,只有堅定和決心。
陶氏突然想起來,自己近來似乎極看到這滴滴的小兒流淚了,總是每日監督自己按時吃藥,不時拉著自己出去走曬太,又替自己承擔了許多莊子裏的許多瑣事,雖然龔媽媽說每做一件事總要想上一段時間才會發號施令,但最終還是做得很好,沒有半點孩子氣。
的上發生了某種很明顯的變化,就如同林謹音所說的,就如同龔媽媽所說的,依舊沉默安靜,但的聰敏沉著卻在自壽宴之後的一系列事件中充分展現出來。有主見,只是表面的。
不得不說,這種改變正是讓自己同意自由出莊子,前往清涼寺上香泡溫泉的原因之一。因為早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就已經相信了不會給自己惹任何麻煩。意識到這一點,陶氏疲倦地了額頭,朝龔媽媽等人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
隨著門被關上,林謹容全的和神經都繃起來,一雙眼睛睜得溜圓,知道接下來會是一場至關重要的較量,已經打了陶氏,爭取到了這個機會,但是能不能徹底說服陶氏,就看接下來如何表現了。
陶氏從來直來直去:「我的妝奩有限,是要留著做大用的,不該花的錢,一文也是浪費。我不會浪費。」
林謹容沉默許久,突地一笑:「娘,假如我說我夜裏做了個夢,夢見那地閃著銀,裏頭埋著銀子,您一定會說我是個傻子,認定我就是個一心想發財,為了和舅舅賭氣專想贏的傻小孩。事實上,我也不會這麼說。我知道娘的妝奩要留大用,而這地不會花多錢,所以我決定節食,用我的月錢和服首飾錢去買這塊地。」
抬眼看著陶氏:「不管娘給我多,我都必須得有本事守得住,有本事把它變多,不然金山銀山也終有一日被吃拉空。經過這麼多事,娘應該知道,我長大了,正是學本領的時候。而這塊地,就是我練手的機會。它一定會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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