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杜平卻在猶豫是否該手。
首先,不清楚那小子是否知道和杜家的關係。
其次,已多年未見那個緣上的堂姐,不知道長得像不像,萬一是這老頭兒誇大其詞呢。
最後,關屁事,連皇帝選的秀都不一定是自願呢。
杜平的腦子門兒清,仍舊穩穩地坐著,故作苦惱:“賣契已在府備案,一切已定局,這事難有轉圜。”
杜嚴並不放棄:“良為奴,為理不容,與法不和。”頓了頓,“何況,這是京城。”
京城並非湖廣總督的地盤,總督若是知曉此事,絕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尤其這事多和公主府有點關係。
後麵兩句猜測杜嚴並未說出口,可是杜平卻聽出這話外之音。
杜平並不笨,相反,腦袋靈得連總管太監都羨慕,那聞一知十的本事喲。
臉終於嚴肅了點,目頗有深意:“你可以直接去擊鼓鳴冤,朝廷行事你了解得很,想必難不倒昔日的狀元郎。”
杜嚴道:“即使要狐假虎威,也得事先知會老虎一聲。”
這句話,讓杜平對他的的好多了點。
雖然隻是一點點,但杜平願意說實話了:“我願意見你,隻是想辱你一下。就像當年你們對我母親做的一樣。”
“我知道。”
“那時候我娘去你們家,你兒子很不客氣地說,”杜平語氣仿佛漫不經心,但是一字一句分外清晰,重複得沒有毫停頓,“滾!你這個毒婦滾出去!我二伯不是賣國賊!他肯定是你的牽連!你竟然不救他!你竟然再嫁!你這個不忠不貞不幹不淨的勢利眼1
著嚨說,連聲調都惟妙惟肖。
說完,還笑了笑:“我沒記錯吧?”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去過杜家。在眼中高貴聰慧的母親竟然被個都沒長全的小鬼辱,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們。
可是,母親阻止了。
那段時日,眼前經常浮現那小鬼罵人的模樣,小孩子的記仇是持續長久的,告訴自己,山水有相逢,總有那一日落手裏。
杜嚴沒有說話。
杜平微笑:“你兒被隻小狼擄走,即使我幫了你,那也變你兒子說的那樣,不忠不貞不幹不淨,是不是?”
杜嚴歎口氣:“世間對子的不公多矣,子又何苦為難子。你既然覺得子文此舉不對,就不該學習自己覺得不對的事。”
杜平高傲地抬起下:“我隻是覺得你兒子沒腦子,位卑者挑釁位高者,他覺得自己有何依仗?杜家能在京城存活,多是靠著我母親?”
杜嚴並未在這話題上糾纏:“若能私了,我不讚將事搞大。湖廣總督好臉麵,而且,皇上也不會喜歡杜家的名字再冒到他耳邊。我們一家人能活下來是皇上的仁慈,亦是公主的仁慈,我隻願兒能安全回來,安安靜靜地了結此事,再無其他。”
言辭懇懇,滿目心酸。
他抬頭看出杜平眼中的猶豫,隻得再下一副狠藥。
小的疼痛愈演愈烈,他強行住,折跪下,慢慢彎下腰,額頭伏地。
這是一個大禮,曾經也隻對當今聖上行過此禮。
屈辱嗎?不。
弱者沒有資格談屈辱,尊嚴是要自己掙來的。
他出生時家族已經沒落,帶著弟弟一路來到京城,他見過太多的底層的辛苦。從雲端掉落地麵也隻是一剎那,昔日的榮耀無法為今日的驕傲,王敗寇,能留一命已是僥幸。
從古至今,曆代君王都喜歡抄家滅門不是沒有道理,斬草不除,春風吹又深,打蛇不打七寸,難不等來日反噬?
他方才說的,句句出自肺腑,這是皇上的仁慈,也是公主的仁慈。
不過下跪,不過是對著晚輩下跪,而已。
兒的命比這重要百倍。
杜嚴眼眶微紅,到了今日方有後悔,他不該把兒照著大家閨秀來教養,他教了兒這麽多道理,唯獨忘了告訴,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杜平微微容,起往前走去,避開他的大禮:“我可以跑一趟,不不敢保證。”
“你是個好孩子,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激。”杜嚴著和弟弟相似的麵容,更覺是人非。杜平的長相偏於豔麗,五比普通姑娘深刻許多,尤其那一道眉,線條流暢而張揚,像極了他弟弟。
“嬤嬤,喚人給我把馬牽來。”
“我還有一個請求,”杜嚴出人意料地開口,“家人也於此事心急如焚,可惜苦無門路,我擔心他們做出不智之舉,到時候恐會影響你做事。”他看了杜平一眼,又將視線移至傷,苦笑道,“我的不方便,回去擔心遲了,能勞煩你去總督府之前先幫我回家通報一聲嗎?”
聽到這要求,杜平停下腳步。
回頭笑了,挑眉,笑得有幾分不懷好意:“可以埃”
說實話,杜嚴不出口,杜平還真是沒想到這點。憑良心講,確實打算幫這個忙,但這麽一提醒,突然想到終於有個理由明正大去杜家耍威風,這回,杜家小子非得給跪下道歉不可。
雖多年不曾涉足,但杜平依舊認得去杜家的路。
這一帶街巷算不上貧民區,但住的也都是小家小戶。杜平出門匆忙,忘了換服進來,策馬進市井小巷,雪白的駿馬華貴的裳還有殊麗的麵容,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
杜嚴一家被貶為庶民後,並未聲張自己的份,安分守己。
初來之時,周圍人對他們並不親近,隻因這家子長相太過突出,而且帶著異族韻味。尋常百姓說不出來曆,覺得他們有點兒像漢人,又有點兒像舞肆裏的胡姬那種長相。
杜嚴為人和善,家裏其他人也不擺讀書人的架子,是以慢慢融此生活。
杜嚴平日做著教書先生,收的供奉並不高,有時也替人代筆寫書信。雖收微薄,倒也能撐起一個家。街坊鄰居都知道,杜家的兒子兒長得俊,而且年紀也不小了,平時想要說的人也多。
這回,杜家兒被總督家小公子當街擄走的事兒,頓時傳遍了這小地方,有人說風涼話,也有人開始等著看熱鬧,甚至有人覺得他們攀上高枝,最好心的也不過安他們幾句。
巷子裏麵各家大門閉,擔心是總督府派人來。
民不與鬥,自來如此。
前頭已經能看到杜家屋頂,杜平跳了下來,牽馬前行,兩旁的視線視若無睹,反正他們也隻敢看。
抬手敲門,不徐不疾,聲音也不算大。
等了一會兒,沒有反應。
杜平猜測家裏可能沒人,就像杜嚴說的那樣,家裏人可能已經衝到總督府。
猶豫間,隔壁門裏湊出一個小腦袋,大概七八歲的小孩,小麥,滴溜溜的大眼睛像葡萄一樣,豔羨地看著杜平,輕聲說:“裏頭有人。”
杜平向去。
小姑娘趕地把腦袋回去。
杜平挑眉,又敲兩下門,咚咚。
就在杜平快沒耐心的時候,大門“茲拉”一聲打開,門裏站著一個中年婦人,眼眶紅紅的,一看就是剛狠狠哭過。長得不算好看,隻能算是端正。容憔悴,像是幾天沒好好睡覺。這婦人看到杜平,明顯一愣,張半天說不出話。
“家裏還有人嗎?”杜平問。
韋氏怔愣半晌,在腦子裏繞了好幾圈才反應過來這姑娘是誰,的眉間終於出一喜意,公主府來人了,夫君功了,兒有救了。
久久得不到回答,杜平的眉又挑起來了。
韋氏趕在開口之前趕回答:“有,有,”開門邀請杜平進來,“子文也在家,請進,請進。”
很好,要聽的就是這句話。確定那小子也在家裏,才有進門的價值。
杜平為人還算厚道,一句話解了最擔心的事:“我待會兒會去總督府要人,”看到婦人鬆一口氣的模樣,又補充一句,跟之前對杜嚴說的話一模一樣,“不過,能不能要到人,或者要回來是什麽樣子,我無法保證。”
韋氏不停欠致謝:“謝謝,謝謝……”說不出更多話來,各種各樣的言辭都堵在嚨,讓的鼻子都要發酸。
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說謝謝。
隻要兒能回來。
隻要能活著回來。
不停低頭,再低頭。
隻要活著回來,什麽都可以。
杜平一不地著,漸漸神。自以為,已經見過各種各樣的母親,像太子妃那樣的,像母親那樣的,各種浩命夫人,不知凡幾。
可是從來不知道,原來做人母親會有這樣一麵。
對曾經的韋氏還有印象,平靜溫和的一個人,原來,也會有這樣一麵。
有點羨慕。
杜平突然對辱杜子文沒了興致,不想在這樣一個母親麵前辱的兒子。淡淡說了句:“杜嚴腳傷了,回來慢點,擔心你們衝,所以我來告訴你們一聲,在家待著就好,不用多事。”
韋氏的作一下子停住了,紅紅的眼睛,邊泛起苦笑:“遲了,今早子文知道賣契在府備案的事,就衝到了總督府……”止住了聲音,抖的手握拳,“剛被人抬回來,上沒一塊好。”
杜平一怔。
韋氏很用力地忍住哭,不想在貴客麵前失禮,可惜忍不住,眼淚砸在地上:“城裏好點的大夫聽說是總督府打的,不肯過來就診。”
杜平握住的手,輕聲說:“別怕。”
是的,不喜歡杜家,可再怎麽不喜歡,也姓杜。
可以欺負杜家,不代表別人也可以。
皇上都沒有趕盡殺絕,這鄉下地方來的總督倒是膽大包天。
杜平說:“別怕,會有大夫的,我會讓那小狼登門道歉,三拜九叩,跪著求你們原諒。”
韋氏呆住,想都不敢想。
兒被擄走,兒子被打傷,韋氏覺得整個天都塌了。不是無知婦人,湖廣總督,正二品的高,即便夫君當年還在翰林院,也攀不上總督。
可是,在眼前這個小姑娘眼裏,這似乎,不過是小事。
輕描淡寫,完全不擔心會得罪湖廣總督。
這樣平靜的不可一世,令想起了小叔子,也是如此。
果然是父埃
杜平可不知道心裏聯想這麽多,步向門外走,不打算在此久留。走至大門旁,突然又停下腳步,皺起眉頭,有點難以開口。
突然想到一件事,又擔心聽到不如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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