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從手室出來,玻璃窗外的世界已經被暮籠罩。天空不再湛藍,而呈現出濃郁的玫瑰金,夕西沉,也漸漸湮沒在鋼筋混泥土的城市森林之中。
一臺急診手,耗費了近四個小時的時間。大樓里冷氣明明開得很足,背上還是全被汗水浸,手服下來都像籠著一層水汽,的服上好大一塊暈開的水漬。
洗手消毒,到休息室去沖涼換服。隆廷集團旗下的私立醫院名不虛傳,條件好到沒話說,兩個醫生就能共一個帶淋浴和衛生間的休息室,儲櫃比有些豪華健會所的還要大。
曾用過最簡單的休息室,不過是個臨時搭建的帳篷,在角落裡拉起一塊尼龍布遮擋,打一盆水就算洗過澡了。對三天五天沒法洗澡的人來說這已經是很舒服很奢侈的事,有時甚至是士的特權。
還記得那時浩浩的風從帳篷外邊掠過,呼呼作響,有幾縷自隙里鑽進來,吹在上,而溫熱。
那與眼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隔著五個以上的時區,一萬公里的距離,就算搭乘最快的通工,也要十三到十六個鐘頭才能抵達。
喬葉換上乾淨寬鬆的T恤衫,重新套上白大褂,腳底的白平底鞋是手室專用,平時在病房穿另外深藍或深灰的,面上弄髒了也看不大出來。
有護士跑來傳話,「喬醫生,院長請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好的,謝謝你。」
院長辦公室在輔樓的8樓,整一層都是行政辦公區。隆廷醫院的兩棟新大樓有君輔之分,同期奠基,同期建,一樣的巍峨氣派。只不過輔樓擔著輔助功能的名,不如主樓住院部宏偉,但中間不同樓層有廊橋相連通,方便往來。
喬葉從手室直接過去,懷裡抱著待完的手記錄。
「院長,您找我?「
院長黎書華待很客氣,「小喬來了,請坐!」
沙發上已有其他的訪客,喬葉有點小小的訝然,「師兄?」
容昭朝點點頭,「剛下手?聽說做了四個小時,還順利嗎?」
他的白大褂也沒,顯然也是從科室直接過來的。他份微妙,「容」這個姓氏很能說明點問題,隆廷集團如今的話事人要稱呼他一聲小舅,這醫院的法人就是他名字,董事理事之類的頭銜佔了一堆,同時也是腦外科的第一把刀。
他只中意作醫生,厭煩管理和經營,索高薪外聘院長,與尋常企業主聘請職業經理人是一個道理。
黎書華不是這醫院的主人,容昭才是。
所以他出現在這裡,喬葉才覺得有點疑,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開頭況的確有些兇險,但手過程還算順利。」在他旁坐下,又抬頭看了看黎書華,「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患者是高速路車禍直接送來的,之前家屬還沒到……」
容昭打斷,「你別張,不是手的問題,家屬也不會在我這裡鬧事。」
醫患矛盾真是尖銳到了一定程度,醫鬧頻頻,才弄得醫護人員人人自危,杯弓蛇影,萬事小心周到還怕會出事故。
容昭的氣在於,他不會允許醫鬧存在於他的地盤。
他朝黎書華使了個眼,示意他來開口。
黎書華做醫院管理二十多年,是溫和健談的中年紳士,臉上常帶著笑,像彌勒佛祖。
他似乎也斟酌了一下,才道:「小喬啊,你在急診科也待了不日子了,上回跟你提過調住院部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
喬葉一怔,「我還沒仔細想過,可急診科不是缺人手嗎?」
在急診科待的時間並不算長,當初容昭引薦進來本就是為了緩解急診醫生奇缺的境況。擔的是副職,其實以的資歷,這職位已算是超前的高枝,代表容昭對的認可和信任,而一旦有更合適的人才引,隨時可以讓賢,住院部也留好了的位置。進駐病房不必再那麼辛苦,酬勞和前景也相當。
喬葉倒是更喜歡急診的工作,已經習慣了那種在最前線挽救生命的迫和使命,雖然辛勞非一般人能夠想象,但得到的充實滿足也是寶貴的。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除了工作,想不到還有什麼方式來打發這種可恥的孤獨。
「急診那邊有新的安排,你不用擔心。有些年輕醫生,更需要到急診磨練磨練,就讓他們接手好了。倒是住院部這邊,我需要有人幫把手。」
容昭這麼說,一定是有他的難,應該確實是遇到了棘手的問題。喬葉也很爽快,「好,我沒問題,聽師兄和院長你們的安排就好。」
聽這樣說,不知怎麼的,容昭和黎書華都像是鬆了口氣。
「好,既然這樣,那現在就跟我回一趟住院部,我有任務代給你。」
喬葉被容昭拉著站起來,有疑慮,「這麼急?我的手記錄還沒寫……」
「沒關係,等會兒給你時間寫。」
容昭是出了名的脾氣急,嗓門大,有時隔著一層樓都能聽見他對下屬和病患訓話,忠言逆耳的典型。
他高長,大步流星地穿過兩棟樓之間廊橋和住院部的大堂,喬葉幾乎要小跑起來才能追的上他的步伐。兩個人白的袍角都被風掀起來,他也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往更靠北的區域走。
這裡的住院病房也是有區分的,正如一般公立醫院會有普通病房與vip病房之分一樣,隆廷雖奉行每一位就醫院的患者都是「veryimportantpeople」,都是至關重要的來賓,務必作到賓至如歸的,但仍在此基礎上加多一層,稱為SVIP。
S,代表的是super,顧名思義,住在S這個區域的病人,都是最為特別和重要的。
至對於隆廷集團和容昭這個主人來說是這樣。
他今天要分派給的任務,難道跟住在S區的病患有關?
喬葉的心一點點揪起來,走路走得太快,循環加速,腳都有些微麻發熱。額上也冒出細細的汗珠,顧不上拭,細碎的劉海都粘在皮上,或許多有點狼狽。
「就前面那間病房,37號床。」容昭放慢了腳步,抬手指著前方給看,「有點麻煩的病人,需要你多費心關照一下。」
他說的那麼誠懇,連眼裡的都是懇切的,當然還糅雜了許複雜的緒,有焦急,有同,也許還有一點他也不明其意的疑。
喬葉笑起來,「還有師兄你搞不定的病人啊,我以為這世上沒人敢不服心直口快、醫超群的容醫生呢!」
容昭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懂……總之你應該有辦法,就給你了。」
喬葉沒再說什麼,但腳步奇異的沉重起來。病房的那扇門就是近在咫尺,卻覺得好像已經沒有力氣走過去。
這種覺很奇怪,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樣。下意識地抬手了眼角的那條疤,很深很醜的印記,從眉骨蜿蜒下來,像彎彎扭扭的蜈蚣,所有初見的人都會有些惋惜地問這疤痕怎麼來的,好端端的就讓一個孩子白玉有瑕。
都說是不小心撞傷的,了四針,也不是很疼。
說了謊,其實當時是流如注,疼得死去活來的。只不過時間過得太久,傷口早已痊癒,疼痛的覺也就淡了,忘了。
這時候指尖及,竟然又覺到久違的痛,是那種一跳一跳的痛,彷彿脈里有隻小魔鬼在作怪,隨時會有漿噴薄而出。
據說喬治索羅斯背上有一神奇的筋絡,當面對特別好的投資機會時,這筋絡會猛地一跳,他就知道,他的運氣來了。
喬葉自認沒有金融大鱷那神一般的敏銳和運氣,20多年生命中唯一的一趟投機,已讓一敗塗地。
現在面臨的怎知不是人生中另一場劫數?
的手已經握在病房房門的把手上,容昭攔了一下,才沒有馬上推門進去。
病房外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面的人不知外面的糾結,外面的人也不懂裡面的無助。
有玻璃杯摔到地上破碎的聲音,然後是一個清朗漠然的男聲,「我什麼廢話都不想聽,只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夠出院!」
聲音也有聲紋,跟指紋一樣,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不管這個天生擁有好嗓音的男人如今又多了幾分冷冽、滄桑和咄咄人,聽在悉的人耳中,立馬就能分辨那是誰。
喬葉剎那間彷彿被時間忘,所有的作都定格,思維也停擺,整個人僵地釘在原地,手仍保持著那個握住門把的作,卻再也沒辦法轉一一毫。
回頭看容昭,他也有他的無奈,而且顯然他並不知道今天帶過來真正的意義是什麼。
他只是盡了一個做醫生的責任,一個做朋友的義務,37號床的病患,他希他能開心一點,早點痊癒。
僅此而已。
過窗戶上的百葉窗隙,喬葉還是能夠看到一點病房裡的形,只是畫面被切割得那樣零散,就同記憶中的一樣支離破碎。
抱著雙臂,眼眶泛紅,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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