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第二天,全家人天不亮就起來,簡單洗漱一下,下地的人下地,進廚房的進廚房。
鍋裏熬上一鍋紅薯粥,又蒸了幾個昨天提前做好的玉米餅,再切點鹹菜、泡蘿卜,一頓早飯就算做好了。如果是農閑時,早飯一般隻有粥,農忙才會吃些餅、饅頭之類的幹糧,扛。
飯做完,馮秋月送到地裏去,何曉蕓去河邊洗服,不放心魏遠航一個人在家,所以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帶了去。
小孩子覺多,很起這麽早,一邊走一邊直打哈欠,等到了河麵,看見一河的水,才變得神抖擻。
何曉蕓找了個水淺的位置,讓魏遠航蹲在旁邊的河灘玩沙子。
沒一會兒,有別的婦人來洗服,看見何曉蕓,打招呼道:“今天怎麽這麽早,還把孩子帶出來了?”
“家裏人都到田裏去了,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何曉蕓笑著解釋。
“也是,”那婦人說,在離不遠的地方蹲下,又去逗魏遠航說話:“爸爸回來了,小航高興不高興啊?”
魏遠航撅著屁、挖沙子挖的起勁,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抬頭看了對方一眼,響亮地說聲高興,又低頭繼續。
那婦人笑笑,拉了幾句家常,陸陸續續其他人也來了,河邊熱鬧起來。
洗完服,何曉蕓一手挎著木盆,一手牽著不舍的兒子回家。
魏遠航不住回頭看他挖的水坑,裏念道:“明天我還要來,跟媽媽一起來。”
“等你明天能起來床再說吧,小懶蟲。”何曉蕓不客氣地取笑。
到了家裏,馮秋月已經回來,把碗筷洗了,正坐院子裏揀豆角。
何曉蕓把服晾起來,又準備出去打一簍豬草,不然家裏的豬就要斷糧了。再把魏遠航帶著不合適,又怕馮秋月看不住他,便對小孩說:“我要去割豬草,家裏就嬸嬸一個人,你在家陪吧?”
“可是……”小孩不太願,“我想跟媽媽一起去。”
“我也想要你一起去,可是嬸嬸肚子裏有小弟弟小妹妹,我們都不在家,要是壞人來了,沒人保護他們怎麽辦?”何曉蕓哄道。
“那、那我保護小弟弟小妹妹?”
“對啊,”何曉蕓使勁往他頭上戴高帽子,“航航要做哥哥了,肯定是個很棒的哥哥,會保護弟弟妹妹,對不對?”
魏遠航頓時覺得上肩負重任,很是用力地點點頭,大聲道:“我是好哥哥!”
哄完小孩,何曉蕓對著馮秋月,又換了種語氣,“他要是不聽話,嫂子不用管,別把自己氣壞了,等我回來告訴我,我來收拾他。”
馮秋月笑著說:“你隻管去吧,小航乖著呢。”
何曉蕓背著個大背簍出門,一路沿著河邊、水田邊野草茂盛的地方走。春耕已經開始,站在河堤上了一眼,田裏到都是彎腰勞作的人。希今年風調雨順,所有辛勤的勞都能有所收獲。
等著背著一簍豬草回家,已經到了該準備午飯的時候。
跟馮秋月商量好要做什麽,一個洗菜燒火,一個主廚掌勺,合力做出三道菜,香椿煎蛋、油渣炒包菜、秋風打湯,還蒸了一大鍋米飯。
午飯比較重,沒讓馮秋月送,自己提去田頭。
昨天王春花已經說過他們會在哪兒秧,很快找到地方。正是飯點,田裏的人都走上來,到田邊一棵樹下休息、吃飯。
還沒走到跟前,王春花就對何曉蕓說:“上午隊上說河邊那塊地缺人,把建偉安排到那邊去了,你還得再走一趟。”
何曉蕓應下,心想之前洗服割豬草的時候,都沒看見魏建偉,想來他是後來才去的。
好在另外帶著幾個幹淨的碗,本來是蓋在飯菜上麵,防止灰塵落下去的,這下正好拿來,把菜和湯勻了一份出來,等王春花他們吃完,就提著空碗和剩餘的飯菜,往河邊走去。
因為多走了一趟,等到河邊時,其他人都已經在吃飯了,隻有魏建偉還在田裏。
遠遠看見過去,其他人就扯著嗓子喊:“建偉,你媳婦兒來了!”
有人開玩笑道:“可算來了,做了什麽好吃的呢,花這麽大半天?”說著還長脖子往何曉蕓籃子裏看。
隻笑了笑,沒有回答。
魏建偉從田裏出來,先到河邊洗幹淨手腳,用水潑了把臉,然後才走過來。
因為不想聽別人說笑,何曉蕓特意把籃子放在與眾人有些距離的地方,他來了後也沒有挪位置,就地坐下吃飯。
何曉蕓原本站著,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突兀,想走遠一點,又怕被邊上的人調侃,蘑菇了半天,最後在離他不遠不近的石頭上坐下來。
雖然才是四月,但一路走來,被太曬著覺得已經熱,現在微風一吹,頓時涼快愜意。隻曬了一會兒就這樣,在田裏一整天的人,肯定更加熱得慌,如此想著,不由看向魏建偉。
他正大口飯,臉上不知是水珠還是汗珠,不住地往下滾,脖子膛也淋淋的,服在前,壯的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何曉蕓忽然有些不自在,好像吃了人豆腐似的,趕移開眼,這一移,正好跟魏建偉的視線對上,心裏虛,以為看他的事被發現,頓時大窘,卻強撐著,虛張聲勢:“看什麽?”
魏建偉垂下眼皮,一言不發繼續飯。那神態,似乎無言中著懶得跟你計較的鄙視。
何曉蕓氣結。
等魏建偉吃完飯,收好碗筷,一路踩著邦邦的腳步回家。
田邊的男人們吃飽喝足,坐著休息一會兒,順帶聊天吹牛,聊著聊著聊到魏建偉上。
“建偉,剛剛跟你媳婦兒說什麽?看把氣的。”
“就是,也不怕晚上進不了房。”
“就怕進去了也是個‘床頭跪’!”
其他人頓時哈哈大笑。
何曉蕓回到家,發現家裏多了個人,魏家老三、魏建偉的弟弟魏建華周末放學,從學校回來了。
魏建華今年十九歲,因為讀書讀得晚,小時候又調皮留過級,現在才念高二。
如今是“五二二”學製,高中隻需讀兩年,之後就參加勞,如果想上大學,需要單位或生產隊推薦,擁有兩年以上實踐經驗的工農兵,才有機會被推薦上去。
不過,現在已經是七五年了,何曉蕓記得七七年年底,國家就恢複了高考。
上輩子讀高中時,老師曾給他們看過一部關於恢複高考的影片,片中人為高考狂熱的模樣,深深記在心裏。那不僅是一場考試,更像他們為命運、為信仰而拚搏。
那時候在心裏對自己說,要讀書,要上大學,要離那個封閉落後的村莊,要擺的宿命,這幾乎了的執念。
後來,在大城市漂泊,也曾幾次在大學漂亮的校門外徘徊,可惜直到癌癥去世,都沒機會走進大學課堂。
現在見到魏建華,何曉蕓覺自己心頭砰砰直跳,一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裏:老天讓重活一回,難道是在給機會?一個重新參加考高,一個堂堂正正走進大學校園的機會?
已經結婚、已經有了孩子,這些都不是阻礙,記得第一年恢複高考時,為了照顧大齡知青,國家特地放寬年齡限製,所以那時候,夫妻同考場,兄弟齊上陣都是很尋常的事。
而還有兩年時間準備,足夠為高考再搏一次了!
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再也抑製不住,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息心跳。
來到這裏後遇上所有不順心的事,落後的環境、匱乏的質、尷尬的境,還有被迫“已婚已育”的煩惱,現在全都煙消雲散,何曉蕓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激,如此開心。此刻才真正承認,這場奇遇對而言,是新生。
心一變好,看什麽都順眼起來,晚上,魏遠航又說要到爸爸那裏玩,何曉蕓直接把小胖子整個抱住,說:“他那有什麽好玩的,媽媽陪你捉迷藏。”
之前小孩念叨過幾次,想玩捉迷藏,覺得太稚,不想配合,隨便打發了。
魏遠航一聽,果然高興得不行:“好啊好啊!”
何曉蕓把他放下,背過去,說:“快點藏好,數到十就去找你咯。一、二——”
“媽媽慢點!”聽數那麽快,小孩急得直,在屋裏團團轉,想找個蔽的地方躲起來。
何曉蕓便放慢速度,留心聽著,聽到魏遠航打開櫃門的聲音,大概裏麵服太多,他躲不進去,隻能放棄,又跑到桌子邊轉了轉,最後走到魏建偉邊上,用他認為小聲的音量說:“爸爸,我躲在你這裏,不能告訴媽媽哦。”
魏建偉剛鋪好床鋪,自己還沒躺進去,已經先被霸占,看著小孩圓溜溜的眼睛,還有“爸爸你快躺進來”的催促,他隻好也跟著坐進去,不過沒躺下,手裏拿了本書在翻。
何曉蕓聽得清清楚楚,憋著笑數到十,轉過,一眼就看見魏建偉被子裏那個明顯的小鼓包,為了不打擊小孩的自信心,決定不要當場把他拎出來,而是裝模作樣的找了一會兒,翻翻櫃,看看門後,一邊找一邊說:“航航在哪裏呢,我怎麽找不到他?”
配合地找了一整圈後,才準備去掀魏建偉的被子,沒想到小屁孩本耐不住子,自己忽然鑽出來,臉蛋憋得紅彤彤,興大喊:“我在這兒!”
他在地上直蹦躂,“到媽媽了,媽媽快躲起來!”
何曉蕓無語的,不過自己答應陪他玩的遊戲,再稚也得笑著玩完。
魏遠航已經閉著眼睛開始數數,一到十這幾個數字,他不久前才剛數得順,不然,說不定還得他爸幫忙數。
何曉蕓在屋子裏看了一圈,能藏的位置也就那幾個,床底下太髒,房門後太顯眼,輕手輕腳拉開櫃門,把裏麵掛著的服撥到一邊,自己站進去,著櫃壁,再把服掛到前麵擋一擋,輕輕地關上櫃門。
櫃子裏黑漆漆的,隻有門進一,聽見魏遠航數完,開始找,第一個位置,竟然還是魏建偉的床鋪,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這小胖子的大眼睛八是擺設,這麽大個人,能窩在他腳邊?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靠近,忙屏住呼吸。
魏遠航來到櫃前,兩隻手齊用力,才把櫃門打開。
何曉蕓以為被發現,正準備走出來,哪知那小子隻探頭瞥了一眼,見裏麵黑溜溜的,啪嗒啪嗒扭頭又走了,連門都沒關上,剩在裏麵瞪眼。
魏遠航把不大的房間找了一圈,床底下也沒放過,卻怎麽都找不到,隻好跑到魏建偉邊,小聲問他:“爸爸,你看見媽媽在哪兒了嗎?”
通過開著的櫃門,何曉蕓正好能看見這一幕,見到魏建偉放下書,往這邊看過來。
何曉蕓使勁瞪他。
但已經晚了,那麽明顯的暗示,三歲小孩都看得懂,魏遠航又顛顛地跑過來,一下子拉開遮在前的服,咯咯笑道:“找到媽媽啦!”
何曉蕓隻能從櫃裏出來,很不滿地跑去跟魏建偉算賬:“你怎麽能作弊?”
兩人這些天說過的話,一隻手數得過來,要不是剛才這人不厚道,可不打算理他。
魏建偉抬頭看。
雖然他坐著,自己站著,可不知道為什麽,何曉蕓總覺得自己氣勢比別人矮了一截,於是又了腰,說:“你這樣不遵守遊戲規則,知道什麽觀棋不語嗎?做遊戲也是一樣的。”
“我沒說話。”魏建偉說。
“那你用眼睛看了,不還是一樣的?”何曉蕓可不會讓他狡辯。
魏建偉依舊語氣平淡,“我的眼睛也沒你會看。”
“什麽意思?”何曉蕓下意識反問,然後突然反應過來,難道對方說的,是中午看他的事?
臉上一下子就紅了,氣場也弱了好幾分,胡回道:“什麽沒我會看?我、我才沒看!”
不敢再跟他算賬,急忙轉頭去找魏遠航,借著哄他睡覺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心思不止一次後悔中午的時候,沒有管住自己的眼睛。
等這尷尬的勁頭過去,的頭腦冷靜下來,越回想越覺得不對勁。這個魏建偉,一直覺得他沉默寡言的,看著也沉穩可靠,沒想到心裏蔫壞著呢!一點都不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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