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15年夏北非海岸阿爾及爾

近在咫尺的藍地中海清澈涼爽，但夏季的風卻來自撒哈拉沙漠，幹燥灼熱的南風幾乎能將活人風幹木乃伊。正午，巨大的太將這座濱海城市灼近50攝氏度的烤箱，連蒼蠅也不會選這個時間出來覓食，但阿爾及爾城中心的廣場上，卻麻麻地著兩千多個男人。

“媽的！等了多久了，還不開始？”

一個大漢焦躁地臉上汗漿，活了一下僵的雙。他剛剛為了椰棗樹下一點可憐的蔭涼和人打過一架，臉上的淤青讓他更加暴躁。

“等吧，我敢說隻要一開始，馬上就會招滿，海雷丁的船可不是那麽容易上的。”船隊補充人員一般隻要兩三百人，應聘的卻來了十倍，競爭之殘酷可想而之。

“酸棗！淡啤酒！冰涼的飲料解消暑啦！”

“無花果！大葡萄！橄欖幹！山羊酪又香又甜！”

“大爺，要刀的油布嗎？完絕對鋒利閃亮，阿拉丁的寶刀也比不上！不要？那看看這來自東方的腳氣藥膏，還有印度神藥一夜九次大力丸哦！”

十幾個小販不顧暑熱在人群裏，簡陋的挎著籃子，好點的推個小車，販賣各種飲料零食。

在這穆斯林占大多數的城市裏，一個遠來傳教的基督教牧師不敢暴份，披著遮的袍子要了一杯啤酒，順便向賣飲料的小販問道：“這麽多人拿刀帶劍的，是在幹什麽？”

對方立刻出一副‘你孤陋寡聞’的樣子：“你不知道？大海盜海雷丁的船在招人啊！”

“羅薩·海雷丁？那個北非最囂張的……”牧師掩了：“如雷貫耳，可海盜也敢在城中心公開活，真是有膽，總督不管麽？”

小販哈哈大笑：“你是外鄉人吧。阿爾及爾是海盜之城，海雷丁大人才是真正的地下總督，我們一城人都指著他吃飯呢。隻要上了船，就算不開戰一個月也有三枚金幣！”

牧師大吃一驚，要知道西班牙的正規海軍，每個月才有一枚銀幣的待遇。三枚金幣，可以買二十頭產的母牛了，怪不得這麽多人趨之若鶩。

阿爾及爾是海盜的城市，無數市民靠著他們帶來的財富生活，是財神爺，保護神。海盜是這裏最好的職業，比什麽都熱門。

牧師還想問點什麽，卻見一個接近兩米的魁梧巨漢跳上城牆，廣場上的人群登時起來。

“那是衝鋒隊的副隊長漢克！”小販像看到明星般興，口氣十分崇拜：“衝鋒隊是最厲害的，高手中的高手！漢克能扛著一千斤的大炮發啊！”

巨漢舉起扇般的大手虛空一按，廣場頓時安靜下來。他的開場白簡單直接：

“一眼失明，十枚金幣！雙眼失明，二十枚！

單臂斷掉，十枚金幣，雙臂斷掉，二十枚！

鼻子耳朵手指頭一個價，三枚！

丟了命的，安家費五十！”

驚悚腥的容回在空中，廣場上的男人們寂靜了三秒，突然山呼海嘯般沸騰起來：

“太好了！這次給得真高啊！”

“海雷丁大人萬歲！”

“掉了那話兒給多錢？”

“呸！你子裏那點小玩意兒，連半個手指頭都不夠，還好意思要補償啊！”

“啊哈哈哈哈哈！！”

巨漢又道：“這次要的人多，五百個！是好漢的就來試試！”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銀幣，向空中一撒，給熱火上加了最後一潑滾油：“等會兒搶到金幣的人就能上船！”

闊綽奢豪的手段，顯示了這支海盜隊伍多麽強大。

一些沉不住氣的人紛紛擁搶那亮閃閃的小東西，人群作幾團，爭搶謾罵聲此起彼伏。漢克冷笑一聲，這點出息，能上船也頂多是打雜。

幾個強壯的大漢抬上來一隻大鐵籠子，裏麵坐著發金幣的考，人群登時瘋狂起來，拚了命的往籠子邊，運氣好靠的近搶到一枚，運氣不好站在遠，就隻能拚著力氣向裏擁，或者打別人手裏金幣的主意。

火熱的太幫忙剔除弱多病的，許多人不耐高溫和擁，中了暑綿綿的倒下。廣場像炸了窩的螞蟻群，鞋子掉了一地。牧師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狂熱的一幕，驚訝到說不出話來。賣飲料的小販笑道：“這是專門考驗人的，船上可不是舒服的旅店。”

就在許多人到彈不得的時候，城牆邊一顆茂的椰棗樹上，“噗”的一聲落下枚棗核。伴隨著棗核落地，一個瘦小的影從樹上跳下，踩著別人的肩膀和小販的推車，小豹子一樣竄來跳去，輕輕鬆鬆就越過擁的人群，一躍跳上發幣的大鐵籠子。

站在籠子上的漢克愣了一下，這是個十幾歲的年，背著個細長包裹，一舊服洗得發白，亞麻布頭巾下冒出幾縷彎曲的栗頭發。他滿麵塵土汗水看不清麵目，隻一雙眼睛清涼涼黑白分明，乍一看曆世不深，卻著不屬於這種年紀的寒。目流轉之間，好似冷月輝，寒氣人。漢克也是經百戰的老戰士了，被他目一看，竟不知怎麽打了個戰。

“給我一個金幣。”年毫不客氣地出手來，手腕看起來細白，掌心裏卻有淡淡的薄繭。

“他作弊！怎麽能這樣！”人群裏不滿的聲音響起來，有人手想把他拉下，無奈籠子有三米多高，本夠不到。

年理直氣壯：“你隻說搶到就算數，沒說怎麽搶。”

漢克點頭表示同意，可也沒給年金幣，他打量一番，笑道：“小子，你多大了，船上可不要孩子。”

“我十六，已經年了。”年抬頭，但這作並沒讓他高出多。

“他本不到十五！這麽矮！”

“就是就是！發育不良，一個浪頭就給打下船去！”

漢克笑了笑，說：“你張開。”

年莫名其妙，但考這麽說了，於是聽話的張。

漢克彎腰認真嚴肅的審視了一番，突然大聲宣布：“小馬駒牙還沒長全呢，不能上船！”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裏發出嘲諷的笑聲。

年有點著急：“我真的年了，什麽都能幹！”

漢克看著他尖尖的下，搖頭：“船上都是人，你幹不下去的，再長幾歲吧。”

“我識字！會讀會寫！”年又報上一條資曆。嘲笑聲頓時小了下來，在這一百人裏未必能找到一個人會寫自己名字的時代，能讀會寫可是個了不起的本事。

漢克點點頭：“原來是個有文化的。你去廣場西側吧，看那裏要不要人。”

考態度堅決，年隻能從籠子上跳下來，踩著眾人的肩膀向西跑。雖然有了準備，可被踩到的人沒有一個能抓住他的腳踝。

“媽的，真邪門了，看這小子這麽瘦，沒想到重的很。”一個人了被踩的發疼的肩膀抱怨，不知這重量從何而來。

比起廣場的瘋狂擁，西邊的招聘會普通的很，白遮帳篷下幾張木桌，考也慈眉善目的樣子，可不知怎麽，沒幾個人過來。年從一張張桌子旁走過，才明白為什麽沒人應聘。

領航員：要求認識海圖，會掌舵，識星象、水、暗礁地形。

木工：要求會看設計圖，會修船、補、調漆、打家。

炮手：擊能力十發九中，會維護修理各種武，火槍、旋轉炮、加農炮都會縱。

軍械師……

年一邊走一邊搖頭，這些懂技的專業人員，比識字的更加難找。走到最後，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正在蔭涼裏看書。他帶了一副高級水晶眼鏡，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海盜，倒像個冷漠倨傲的學者。麵前鋪開一個皮質工袋，十幾把造型各異的銀刀鋒利無比，截肢用的鋸子閃著寒。

牌子上寫著：醫生。招聘要求是：別想了白癡。

年失了。

“《醫典》，阿維森納……”臨走之前，他輕輕念了念青年手裏的書名。

醫生抬頭看了一眼，問到：“懂得拉丁文？”

年答：“一點點。”

“還會什麽。”

“西班牙語，意大利語，還有一點法語和阿拉伯語。”

在文化複雜人種多樣的地中海，文盲會說幾門外語並不是奇事，許多行走江湖的老商人甚至比語言學家更淵博。醫生漫不經心地繼續問：

“都會寫嗎？”

“會的，我常幫人寫信。”

青年親切一笑，如春風般和煦：“哦，這可稀罕了，你什麽？”

“尼克。”見有一希，年立刻回答。

醫生角一勾：“嘻，我不用人寫病曆，走開。”他出個惡作劇得逞的表，繼續低頭看書。被耍了的年呆在當地，旁邊桌子的胖廚師笑罵：“讓人家抱了希再拒絕，維克多，你真壞。”

“去，我可是大好人，同意了才壞吧。”醫生把書扣到桌上，把年上下仔細打量一番，鏡片後銳利的眼神像是解剖刀，穿皮，直達骨骼。

“老實說吧小子，你長得太了。海盜船是個什麽地方？兇狠的爾人，貪婪的猶太人販子，被驅逐出教的基督教徒，騙子、小、逃兵、被通緝的亡命徒，幾百個無法無天的男人憋在在船艙裏，月不見人，長得可不是件好事。”

尼克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仍倔強地回了一句：“你長得不賴，不也在船上做事。”

“哎呀呀，說得沒錯，本爺確實很帥，可問題是你沒有這個。”維克多笑笑，修長的手指著他的銀刀和鋸子，“人總是要命的，在船上，隻有弱智才會得罪船醫。”

尼克無言。技不如人，這些能力他確實沒有。一旁的胖廚子看不下去，指點道：“繼續往西走吧，貨行的老魯曼或許要人。”

第二也被刷下，被招上的希不多了。

不用吃驚，海盜也做生意。搶來的貨要換貨幣，必須和人易。海雷丁的船隊有十幾艘大船，羊不多的時候，運些當地產的橄欖油、棉花、椰棗，也能賺上一筆。

貨行裏一片忙碌，二十多個夥計往馬車上裝運貨，幹旱季節陸寸草不生，這是要易的糧食。魯曼是個壯碩的中年男人，常年行走地中海，是個經驗富的老商人。他著來自新大陸的昂貴煙草，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指揮貨運送。

“嗯？要進貨行？”魯曼低頭看看眼前的瘦弱年，“不行孩子，都是辛苦活，我們隻要有力氣的漢子。”

尼克也不多言，走到一堆裝小麥的麻袋旁，手拉起一個背到上，圍著大車跑了兩圈。

“豁，看不出，倒有把子力氣。”這一個麻袋就是五十磅，壯年男人背著也頗吃力。魯曼咬著煙鬥，裂開一個笑容：“行啊，正巧一個人，你被錄取了。以後就在這貨行幹吧，這幾個月我們走旱路。”

“怎麽，不能上船嗎？”年放下麻袋，朝岸邊的武裝船去。

“孩子，船上雖然賺的多，卻是要拚上命的。你知道為什麽廣場上人那麽多，醫生帳篷和我這裏人卻很嗎？”魯曼悠然吐出一口煙圈：“因為船上是要拚命的，死多人，補多人。”

“我要上船。”尼克固執道。

老商人搖搖頭，年心，不知天高海深。拍拍尼克背上的行李，給了他幾個銅子兒：“去吃頓飽飯再考慮考慮吧，船上不要孩子和人，這是慣例。”

不是到了吃不上飯的地步，許多人也不會考慮拚命的職業。這幾個錢雖然不多，也可以在阿爾及爾買一大塊烤和許多淡啤酒了。年低頭道謝，拿了錢走開。

即使懂得幾種語言，他還是落選了。從陸地到海洋，有利可圖的地方總是人滿為患。海盜，也不是那麽容易考的。

北非的太灼燒著大地，被拒絕的年漸行漸遠，隻在後留下一點小小的影子。

“他背了什麽啊……”

魯曼看看自己的手，他好像拍在了某種堅的金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