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為何唯有那一年，姨娘們才有孕嗎？」上問道。

上靖羽搖頭，「阿靖不知。」

「你娘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得子方承業，可惜無緣至。」上眸微冷，「你娘為聖，此生唯有兩個心愿，一則與我偕老，二則有子傍。」

「娘——喜歡兒子？」上靖羽垂眸。

上搖頭，「不是喜歡兒子，而是想避開糾纏不清的宿命。為聖，自然知道聖一族的子，不管是誰，都極有可能為下一任聖。所以你娘並不希自己所生的是個兒，因為不希把自己的宿命延續給後人。」

上靖羽蹙眉，「我生在相府，娘本不必擔憂。可娘為何會死？」

「因為——」上皺眉盯著上靖羽，終歸輕嘆一聲，「因為的質異於常人，並不適合生育。就好比在北昭，聖只是被拜的對象，是福靈的象徵，所以北昭皇帝需要藉助聖來一統民心。」

「然北昭皇帝也忌諱聖，聖一族依靠著聖之名不斷壯大，民心所向讓北昭的皇帝更是心驚膽戰。所以聖生育是不被允許的，歷朝歷代皆以聖為後，卻都是無子終老。」

「這其中除卻聖本的因素，還有北昭的皇帝之故。你娘質偏寒，當年不知看了多大夫，始終無法孕。你娘不信，吃了不葯，最後靠著吃藥強行孕。」

說到這兒，上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緩步朝著外頭走，「好了，就到這兒吧！你自己心中有數，於你，我不希你為第二個你娘。我這輩子，能珍惜的人，已經為數不多。除了你娘，就只剩下一個你。」

上靖羽紅了眼眶，忽然明白前世為何與蕭東離廝守多年，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原來命中注定，不會有孩子。

除非學的母親，拿命去拼一把，也許還能生個一兒半。

可是——可能嗎？

爹都說了，強行孕，那幾率幾乎得可憐。何況就算自己有孕，萬一也生個兒，又該如何是好？

心頭如麻，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心，去面對杳渺的未來。

與蕭東離的未來。

上拍了拍的肩膀，「有你娘在下面，這後院不會再有子嗣，這府中的子都不會有孩子。不是爹絕，爹不希失去你。哪怕你孤一人，爹也喜歡你終老而死。我失去了你娘，不想再失去你。你說我自私也好，絕也罷，橫豎我都是個涼薄之人，自然只做涼薄之事。」

「書房外頭的井水流經冰室，能讓冰室保持最低的恆溫，可是井水迴流之後，會流進各口水井。府中靠井水洗做飯，所以爹的姨娘們，永遠都不可能懷上爹的孩子。」上靖羽扭頭看他，「爹好自私，可是——值得嗎？」

「值得。」上深吸一口氣，「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就是值得的。」

「爹還有什麼瞞著我？」上靖羽蹙眉，「那井水就算流經冰室，就算冰室森寒，也不至於讓人無法孕吧？」

上眸陡沉，「這個，你就別問了。」

「爹加了什麼東西？」上靖羽追問。

「我讓你別問，沒聽明白嗎？知道太多，對你沒好。」上邁出門去，「既然回來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外頭是非多，你出門。」

「爹！」上靖羽追上前，「你要去哪？」

「準備一下明日上朝，總該會一會二皇子，看看能不能見到皇上一面。」上的面不太好。

上靖羽一怔，「爹也見不到皇上？」

「你覺得呢？」上抬頭，「如今整個皇宮，都是二皇子的人。」

「那皇上——」蹙眉，「皇上為何沒有靜？」

「自己最鍾的兒子，若是真的有這樣的能力，做爹的，何樂而不為？只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只要二皇子不弒君之心，這天下只怕——早晚是他的。」上拂袖而去。

上靖羽心頭一窒，這天下，早晚是二皇子的？

那麼昨夜他在亭子裏對說的那些話，都會真？能不能出兵，援軍是否能奔赴幽州，真的只在蕭東銘的一念之間？

下意識的抿線，上靖羽悵然的走出祠堂，外頭的雨依舊綿綿而下，到都是漉漉的。

清明雨下，誰解當年寒？

「小姐，怎麼了？」素言撐著傘上前。

上靖羽搖了頭，鑽進了傘里，「回去吧！」

「聽府里的老人說，小姐的生辰快到了。」素言笑了笑，「小姐高興一些，這可是一年一回的大日子。」

頓住腳步，「是嗎？我自己都快忘了。」想了想又道，「素言，我想去一趟國寺。」

「小姐去哪，素言都陪著。」素言點頭，「只不過，小姐怎的想起要去國寺？這下著雨，似乎也不太方便。」

「聽說國寺里有一棵菩提樹，把心愿寫在紅綢，系在樹梢上，心愿就能真。我心裏不太痛快，想去祈福。」上靖羽聽得傘面上，悉悉索索的聲響，視線極為平靜的著前方的雨簾。

素言頷首，「好，我去備車，我們馬上走。」

不知道上靖羽是怎麼了，到那時知道，小姐心裏不舒坦。小姐要去哪，就去哪，不管何時無論何地，都會跟小姐。

馬車冒雨去了國寺，到那兒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上靖羽也不覺得，直接去尋了那棵菩提樹。

偌大的菩提樹，懸滿了紅的綢子，茂的葉子遮去了漫天細雨。紅綢在風雨中翩然起舞，看上去，就像是一株紅楓，紅得熾烈。

上頭，凝著多人的希冀。

有癡男怨，有父母子。

「為何那麼多人都信這個？」素言不解，「不是說，求佛不如求己嗎？」

上靖羽輕嘆一聲，「人在絕的時候，是無力的。所以人絕會相信神，可是神絕又該相信誰？我不知道，天知道。」

小沙彌奉上三條紅綢，擺在桌案上。

想了想，上靖羽執筆寫下了第一條紅綢心愿：惟願郎君康安，得勝千里歸來。

素言點頭，「極好。」

上靖羽一笑，繼而寫下了第二條：與君攜手百年，蓮子終歸雙。

素言一怔，這說的是芙蕖。

第三條則是：家父喜樂順遂，天下萬民同安。

「小姐，那你自己的呢？」素言問。

上靖羽莞爾，「這就是我全部的心愿，除此之外，已無其他。」

素言蹙眉，撐著傘，跟著上靖羽去系了紅帶。飄揚的紅綢，帶著滿滿的希冀，希這天地間的神靈能瞧上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站在樹下看了很久，看著自己懸在樹榦上的紅綢，定定的站著。

不遠，一衍大師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上靖羽這才回過神來。

瞧著上靖羽跟一衍大師離開，素言便問小沙彌要了一紅綢，學著上靖羽的模樣，在上頭寫了一行字。

下雨的天氣，樹榦有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將紅綢系在了菩提樹的頂端。

上頭清晰的寫著：惟願小姐與姑爺百年好合，兒孫滿堂，共天倫。

下了樹，上髒兮兮的，素言便去清理一番。

所幸上靖羽去了一衍大師的禪房，這國寺之，也放得下心。

「上次小姐過來，愁容滿面，這一次過來，似乎愁怨之事只多不。」一衍大師的房點著香，淡淡的香氣能讓人靜心平氣。

上靖羽一如既往的坐在他對面，扯了卻笑不出來，「大師慧眼。」

「凡事皆是因，或孽或福，只不過有些孽是用來還的，有些是用來贖的。」一衍大師淡淡道，「這還與贖是兩碼事。小姐可明白？」

上靖羽頷首，「我知道。」

就好比與蕭東離，就算是孽，也是用來還的。

而與芙蕖，就是用來贖的。

「世事明皆學問，可這人，有時候不如糊塗。所謂難得糊塗，糊塗難得。」一衍大師輕嘆一聲，轉了手中的佛串子，「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好事，知道太多卻傷了心神。」

上靖羽點頭，「是啊，知道太多，心裏就過不去了。」

「世間之人，皆好高騖遠，皆遠香近臭。不相干的人傷你，你反倒不會往心裏去，若是有恩於你更是激涕零。可越是親近之人卻忘了珍惜，鑽了牛角尖般的覺得無可寬恕。可一輩子就這麼長，你恨是一日，也是一日。」一衍大師搖頭，「又有什麼不能原諒的？人生，就是個迴的過程。年復一年的折磨自己，日復一日的報復自己，還不如寬恕別人，放過自己。」

「聽大師一席話，如醍醐灌頂。」上靖羽深吸一口氣，「有些人放不開的不是仇恨，是自己的心。」

一衍大師點了點頭，「相由心生。心善則面善，心惡則容邪。這全看自己主宰，到底是進還是退，都是自己的選擇。」

上靖羽抿莞爾，「多謝大師。」

「各人自有各人福，你也不必事事心。有些事，註定不是你能解決的。」一衍大師倒上一杯茶，「隨著自己的心走，萬事無憂，敗無悔。」

點了頭，「是啊，我一介流，天下江山，豈能因為而該。希越大，我怕失越大。」

「看淡輸贏，才得輸贏。看淡天下，方得天下。這世間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非人力所能逆改。」一衍大師和藹的著上靖羽。

蹙眉，心下咯噔一聲。

自有定數？

那的定數是什麼？

蕭東離的定數又是什麼？

難道要走上原來的定數，原來的老路子？死在冷宮，而他登基為帝？不不不，他已經不想當皇帝了，而絕不可能再宮。

那麼關竅在哪？

看淡天下，方得天下？

上靖羽抬頭，「大師的言下之意是……」

「莫執著，任喜憂；莫強求，任自由；莫失莫忘，一念箴。」一衍大師起，「隨緣就好。」

走出禪房的時候，外頭的雨還在一直下。

素言快步走來，「小姐，一衍大師與你說了什麼？」

「他說的是芙蕖，也說了是曾經的我。」上靖羽手，屋檐滴落的雨滴剛好墜落在的掌心，清涼的覺讓的角微微揚起。

自由自在，隨心做主。

既然凡事都有定數，何必強求，何必妄求，只需隨心而走，隨心而。只要心在，天涯海角何不是他們的家？

彷彿想明白了一些事，上靖羽含笑走出國寺。

「素言，我們去看看芙蕖吧！」笑了笑。

素言頷首，「正好讓他們給做頓飯吃，好。」

上靖羽嗤笑，「好。」

好久都沒有跟芙蕖聚一聚了。

回到東都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到都是漉漉的。素言敲開四合院的院門，裏頭的人欣喜了一下，見著上靖羽急急行禮。

「芙蕖呢？」上靖羽進門便問。

眾人忙道，「芙蕖姑娘坐在房，自從素言姑娘走後，便一直不吃不喝的坐在那裏發獃。我們誰也勸不住，飯菜都熱過好多回，不吃。」

上靖羽蹙眉，「重新做一頓，送到房裏來，要三人份。」

語罷，直接進了芙蕖的房間。

一如嬤嬤說的，芙蕖坐在窗口，定定的著窗外出神，整個人神懨懨，沒有半點生氣。面青黃相間，全然不似從前的白皙紅潤。

都說孕中的子多思多想，原是真的。

上靖羽進門，輕喚了一聲，「芙蕖。」

芙蕖一怔，木訥的回頭看了一眼，這才徐徐起走過來行禮。

「不必行禮，這是你的地方，你是主，我是客，客隨主便。」上靖羽攙住，沒教行禮，「你這不吃不喝的，憔悴得我都不認識了。這還是曾經的芙蕖，還是我的好姐妹芙蕖嗎？」

芙蕖只是癡愣的道了一句，「小姐坐吧！」

上靖羽蹙眉，握住芙蕖冰涼的手，拉著一道坐下，「不舒服嗎？看上去氣很差。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

說到孩子，芙蕖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再無其他。

「今天，我去了一趟國寺，見到了一衍大師。他跟我說的一番話，讓我深有其。」上靖羽笑道，「你要不要聽？」

芙蕖沒說話。

「沒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上靖羽握冰涼的手，「一衍大師說，有時候困住人的不是仇恨，是自己。芙蕖，我知道你著傅鴻，我也知道他著你，甚至於他這一戰都是為你而去。你要明白，一個男人敢於為人去爭天下，他要的就不是天下，只是一人。傅鴻想要的，只是一個你。」

定定的著上靖羽，圈紅了眼眶，臉上依舊沒有半點表。

「此戰兇險，勝負難料，你可知道北昭六十萬大軍，大朔才十萬兵，這意味著什麼，你不會不明白吧？」上靖羽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抖。

芙蕖的手，也跟著抖了一下。

這意味著，一旦開戰，傅鴻隨時有可能會死。

幽州距離東都，千里之遙，萬里難及。

若有不測，生死難見。

「芙蕖，珍惜邊的人，我們揮霍不起。恨離愁，其實說白了只是我們的一念之間，可也是這一念之間，也許就是抱憾終。」上靖羽哽咽著，「原諒傅鴻，就當放過你自己。對不起你的，是傅家長輩，但絕不是傅鴻。你就算心裏有恨，也要搞清楚對象，別讓自己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