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眼前出現錦城年育館斑駁的紅磚圍牆時,周羽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在這個無數次出現過的夢境里,周羽孤零零地坐在館外的馬路牙子上,懷裡抱著一個造型敷衍、邊角糙又重得要命的水晶獎盃,正急切地張著。
陌生的、不陌生的面孔在周羽眼前來來去去,卻都不是要等的人。
「說話不算數,再不喜歡爸爸和輝輝!」周羽低下頭,不高興地嘟囔道。
因為太失,周羽將獎盃塞進自己的羽球袋裡,決定拿到冠軍的好消息,要藏到不生氣為止。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約有電車的喇叭聲傳來,周羽一下跳起,心裡委屈噴薄而出:「爸爸、輝輝,你們怎麼才來呀!」
……
「惠惠,惠惠!」
突然而來的喧鬧聲,將周羽從淺睡中喚醒。
在後座上翻坐起,周羽懵了幾秒,帶著已經習慣的失落,長長吐了口氣。
此時,周羽坐的這輛商港羽球俱樂部商務車,正被一群激的團團圍住。
車外,有人使勁地拍著窗玻璃;有人嚷得起勁;更誇張的,好幾張臉都到了車窗上。
「這架勢,別是要把咱車給砸了吧!」臨時帶周羽比賽的馮教練坐在門邊,嘖嘖兩聲,順手將窗戶按了下來。
喧鬧聲瞬間高了幾個分貝,帶著一洶湧的。
一個男孩探進頭,也不看裡面坐的到底是誰,扯著青春期特有的公鴨嗓子,道:「惠惠,今天一定要拿冠軍,我們惠永遠你,只你一個!」
「這兒沒有惠惠,」馮教練沖著那男孩一樂,「不過,有咱們周周,要簽名還是送禮?」
滿車的人頓時笑一片,外面的喧嚷,卻戛然而止。
後座上,正著眼睛的周羽十分清楚地聽到,那男孩「嗤」了一聲。
哦,被鄙視了!
周羽嘟了嘟,往窗外看了過去。
「幾個意思?」馮教練也是閑的,煞有介事教育起外頭那幫面孔還稚的小孩,「沒見識了吧,風水流轉,我們周周以後比惠惠厲害,你們要用發展的眼追星……」
沒人搭理馮教練,穿著商港俱樂部球,口統一粘了蕙英寧大頭的們轉眼作鳥散,全跑遠了。
馮教練直搖頭,側過,又調侃起周羽:「下回我從校找幫小傢伙,也搞這麼大陣勢,專門給周周你捧場!」
「馮教練,別老土了,什麼捧場啊,那應援,得花真金白銀!」旁邊一個隊員搭了句。
大笑聲中,眾人開始下車,周羽也拎起球袋,鑽到了車外。
「是惠惠,我看到了!」
外頭的熱鬧又起來了,們圍住剛停下的商港領隊專用車,個個歡呼雀躍,看來這回應該找對了人。
「今天好好打!」最後下來的馮教練手關上車門,轉頭對磨蹭著沒跟上大部隊的周羽道:「還是那句,咱們放開打,讓大傢伙看看你的實力!」
「知道了!」周羽回得乖巧,眼睛卻在著領隊車那邊。
可以看到,惠英寧從領隊車裡下來,在歡呼聲中,由眾簇擁著,往錦城育中心主樓走去。
「用不著羨慕,」馮教練語氣里,略帶了些不以為然,「運員天搞得像娛樂明星,未必是好事。」
周羽也不說話,直到那些人都走遠了,趕扯扯馮教練的袖子,特意換了個親昵的稱呼,「馮叔叔,能不能讓我跟師父通個電話?」
「等比賽結束了再說。」馮教練拒絕得沒有半點猶豫。
周羽地看著馮教練,又退而求其次,「那您替我打好不好,幫我跟師父說,等我這邊結束,馬上去醫院陪他。」
「決賽都還沒打,這就飄了?」馮教練臉一拉,語氣嚴肅地道:「封閉期間,為避免到干擾,運員嚴與外界做任何接,這是俱樂部的紀律!」
周羽一直在觀察馮教練神,看著沒戲了,在心裡嘆了口氣,沒出息地把話收了回去:「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啊!」
馮教練也在瞧周羽,剛才特意撐起來的嚴肅,一點點地退了。
在一干人高馬大的職業運員裡面,周羽個頭實在小,又天生一張娃娃臉,再加上圓圓的眼睛,睫還長長的,看著就是人畜無害的乖寶寶。
周羽同媽媽十多年前搬到校二宿舍,跟馮教練家是上下樓的鄰居。馮教練從小看周羽長大,現在還時不時拿當小孩子逗。有這層關係放在這兒,此刻周羽又是一副明明失,卻又不敢再說的委屈模樣,馮教練到底沒招架住。
「真沒大事,老郭什麼問題,你還能不知道,他那富貴病,」馮教練安過周羽,還覺不夠,又主讓了步:「這樣,你在這兒等一會,我打電話問問他況。」
「哎!」周羽心裡一喜,答應得乾脆利落。
像是提防周羽聽,馮教練拿著手機,特意跟拉開了一段距離。
周羽是老實孩子,真就原地不,無聊地四下張片刻,視線便落到了正前方錦城育中心主樓頂,那塊巨大的LED大屏幕上。
大屏幕剛播完正在舉辦中的「天時」杯中國羽球A級俱樂部聯賽宣傳片,跟著便是這次聯賽金主爸爸天時表的廣告——
著筆正裝、英俊沉穩的男主角此刻面向大海,神淡然地欣賞著日出,然後慢慢抬起了手。鏡頭隨之移到男主角腕上,好讓觀眾看清他那塊能亮瞎24K鈦金狗眼的表,再然後……
片尾打出了天時表萬年不變的廣告語——「天長地久,唯你值得擁有」。
周羽搖了搖頭,天時的廣告越來越敷衍,和無數鋒一樣,想看的不是表,是……人,好不好!
「打過電話了,你師父恢復得不錯,」馮教練走回到周羽跟前,「他讓你好好比賽,只要拿到金牌,你師父就能上冠軍教練榜,年底績效也到手了,小丫頭,給他爭一口氣!」
「我師父糖指標下來了?」周羽盯著馮教練攥在掌心的手機,不放心地問。
馮教練眼皮不自覺地了,回得含糊:「……聽說不錯!」
周羽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顧自鬆一口氣,也沒注意到,馮教練臉上有點不自然。
因為心虛,馮教練便開始沒話找話,這時向前方大屏幕,來了一句:「蕭子鋒給天時打了十幾年廣告,怎麼就沒長進,臉還僵得像撲克牌。」
周羽順著馮教練目看過去,原來天時表的廣告又放了一遍。
「蕭師兄哪像撲克牌呀!」雖然一向尊重長輩,周羽還是要表達對馮教練這一說法的極度不認同。
「你這是沒見過真人,我跟他打過比賽,那小子年輕時就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尤其是在場上,臉上什麼表都沒……」馮教練話剛說一半,發現周羽小已經癟起來。
馬上意識到,小丫頭這是不高興了,馮教練笑著打趣:「算我說錯,蕭子鋒厲害,他真厲害,行了吧!」
周羽卻一本正經地道:「我相信,蕭師兄如果沒有提前退役,肯定能拿下奧運冠軍,然後完大滿貫。」
馮教練看著周羽,心裡忽地一,便道:「聊蕭子鋒那過氣的傢伙沒什麼意思,看到廣告,我想起來,都說你花了小十萬,給李帆買了塊天時表?」
「嗯啊,好久之前的事了,」周羽點了點頭:「您不覺得,男生帶天時表很帥嗎?」
馮教練卻有不同意見:「這個事吧,得看是誰,你把表送給老郭或者馮叔叔我,那肯定一個帥;送李帆,基本上就等於……餵了狗!」
「馮教練,幹嘛這麼說我男朋友呀!」周羽笑得無奈。
商港俱樂部里,李帆雖然是一線球員,可人緣實在算不上好。很多人不喜歡他,包括馮教練,也包括周羽自己的師父郭炳輝。
「就這麼著吧,」馮教練也沒跟周羽繼續說,催道:「快進場熱,記得,開局之後主控制場上節奏,別被惠英寧帶偏了,現在狀態起伏太大,我們幾個教練討論過,今天只能靠你穩定發揮,才會有機會!」
周羽驚訝,讓帶著惠英寧……人家可是商港俱樂部頭號球星哎!
這次周羽能同世界排名第十二的惠英寧配對,是因為惠英寧原來的搭檔突然撂了挑子,惠英寧幾乎是湊合著,在俱樂部里挑了周羽。
配對決定公布之前,領隊范林找周羽談話,除了掛出一個國家隊選拔名額,讓自己爭取外,就提一個要求——周羽必須全力配合惠英寧的打法。
周羽當然會配合,一直只能打小比賽的,有機會參加國A級賽事,簡直是接到了天上掉的餡餅。更何況,今年隊里三個國家隊選拔名額,居然也有機會了,這餡餅就是雙層料的。
話說一開始,幾乎所有人都對和惠英寧的組合不看好,畢竟惠英寧以前的搭檔全是高手,而周羽充其量只算二十八線。
惠英寧圈為此還發起了抵制周羽的活,理由是周羽突然冒出來,不過為了蹭惠英寧熱度,拉的積分,居心險惡。
外頭鬧得轟轟烈烈,周羽不可能聽不到,也不可能不鬱悶。
直到重新拜讀了一遍蕭子鋒的自傳,看到裡面有一句——「我們的自信應當發自於心,摒棄別人的信口開河與評頭論足」,周羽才算放下。
這大概就是……偶像的力量。
有了自信,什麼都好說。
比賽到現在,周羽和惠英寧在預賽首場失利后,殺出一條路,終於攜手進了決賽。
「後面靠你自己了,我們都相信你!」馮教練給周羽鼓了把勁。
周羽憨憨地笑起來,同馮教練招呼一聲,快步往育館里走去。
周羽上了育館的臺階,有人走到馮教練旁邊,和他一塊往周羽那邊看了會,問道:「老郭還沒從局子出來呢?」
「還有幾天。」馮教練回應道。
「真沒想到,老郭平常不哼不哈,說手就手,」那人說著,嘆一句,「不過話說回來,那老實頭哪算計得年輕的!」
「李帆實在不地道,前頭算計小丫頭單純,把人騙得團團轉,後頭又給人師父弄進局子,」馮教練說到這兒,「呸」了一聲,「我頭一回見李帆,瞧他眼神發飄,就知道不是好的,這種人留在商港就是禍害,早該滾了!」
「開玩笑,李帆跟老范跟得多,」那人拍拍馮教練肩膀,「走吧,就看今天周羽和惠英寧能不能拿下決賽。贏了好說,要是輸了,最後滾的還不知道是誰!」
馮教練立馬聽出對方話裡有話,便道:「兄弟,你好歹在管理層裡頭混,有部消息,別瞞著我!」
那人一笑:「那就跟你個底,大老闆買下商港俱樂部,剛開始賬面還算好看,這幾年就沒賺到多了,人家是生意人,怎麼可能眼看著錢打水漂,友提醒,後面就是大調整,從教練到隊員,就等著篩吧!」
馮教練:「……」
「這段時間別得罪老范,」那人湊近了馮教練,「大老闆對他不要太信任,要誰滾蛋,基本上是老范一張的事,反正你也知道,老郭在老范心裡怎麼回事,今天這場比賽,對那師徒倆有多重要,你的……明白?」
「我……靠!」馮教練了句口,「那小肚腸的東西,這麼多年,還記著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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