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還是這裡。

從糊了白絹的窗格進來，屋子裡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低垂的幔帳，嵌著一格一格木樑的泥牆，頭一點一點打著瞌睡的人。我把手到眼前，仍然這麼小……

怎麼來到這裡的？

那天我二十歲生日，爸媽在一間高級餐廳訂了張桌子為我慶生。本來爸說要開車來接我，我說不用，下班人流高峰堵車堵得厲害，我坐地鐵很快的。

沒想到真的是人流高峰。地鐵一趟一趟都是滿的，我等了好久才終於進了一班。出地鐵口的時候看看錶，已經遲到了，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氣吁吁地走進餐廳，一個服務生禮貌地過來詢問，我剛想回答，卻到一陣眩暈襲來，嚨像被扼住一般難！偏偏在這時候犯病！我心裡不停對自己說冷靜，冷靜……忍耐著，抖的手當即向包里我的葯。誰知了一陣，沒有，好像忘在學校了……

我冷汗涔涔，痛苦地躬倒下。耳邊響起一陣驚呼，我蜷在地上大口著氣，周圍的聲音消失了，漸漸模糊的視線中映著爸媽驚恐的臉，墮一片黑暗……

我苦笑，終於到這一天了麼……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濛中有了些知覺，仍然是無邊的黑暗，卻於一個悶熱憋窒的地方。我難得不停掙扎，想擺出去。

突然，一力量將我牽引出去。一陣清涼，明突然重現，我適應不了瞬間而來的強，眼睛無法睜開，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想要喊，卻聽到裡呱呱地發出的清脆啼哭！

周圍響起一片興的聲。

一雙手抱起我，耳邊響起幾個人嘰哩咕嚕我聽不懂的說話聲。

疑間，我想大聲問到底怎麼回事，卻響亮地重複著剛才的啼哭，這是……嬰兒般的啼哭！

我用舌頭，又將手進裡，沒錯，真的沒有牙！將手握握，的，完全使不上力！

心中一涼，我居然是個嬰兒……

這個嬰兒很弱，我的眼睛始終無法睜開，意識總是陷模糊，無論我如何力掙扎，清醒的時間依舊很。

里更多的是嬰兒的本能。

有時候我會到肚子，接著就聽到自己哇哇地啼哭起來，然後被人抱起，餵食；有時候會覺得下熱地難，心想，額的個神，我尿床！又大哭起來，然後又有人過來將我上的布翻開，拭，換上乾的。

混沌中不知過去了多個晝夜，慢慢地，我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強大起來，昏睡的時間越來越短，而我的眼睛也終於慢慢睜開了。

發現我睜眼的是一個白凈的胖人，腦後綰著溜溜的髻。看見我，驚喜地輕呼一聲，轉出了屋。然後幾個人跟著進來了，們圍過來看我，臉上喜氣洋洋，不停地說話，似是很興。

我努力地聽，還是不懂……

我睜大眼睛看著們，從一個個烏黑的髮髻看到一張張不停張合的，當視線落在們的服上時，我心裡一突！

網上的漢服討論熱如火如荼，我也被吸引了去看過些帖子，裡面有很多詳細的文字的圖片介紹。們離得很近，我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料非非棉，脖子下層層相疊的

——領……右袵……

嬰兒的生活是怎樣的？

我躺在一張矮榻上，下鋪著厚厚的褥子，的。每天都在這屋子裡躺著，在別人的伺候下吃喝拉撒。

經常會有人來看我，幾個沒見過的人，和邊的這些人比起來，們明顯是主人，有二三十歲的年紀的，也有上四五十的，塗脂抹，頭上上琳瑯的裝飾著玉飾，裳上細地綴著花紋，屋子裡的人看到們無不顯出恭敬之；還有幾個小孩，大的有十幾歲，小的只有兩三歲，梳著一樣的總角髮式。

至於這的母親，我只被抱去見過幾次。長得很，卻總是虛弱地躺在床上，地看著我不說話。沒過多久，我又會被人抱出的房間。奇怪的是我一直沒看到父親，那些探視的人中也時常有男人，看他們與屋裡人謙恭的對話，我知道他們不是。

那些人來看我的時候，總是對我說話，用玩和各種怪異的表逗我笑。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張一合，明白他們想要我笑得時候，便回報地朝他們咧咧，接著，他們像到鼓勵般地對我說更多的話……

有時覺得他們煩了，我就裝睡，或者乾脆大哭把他們趕跑。

周圍清靜的時候我不哭也不鬧，靜靜地用這嬰兒的眼睛打量著這個世界。

我確定這不是21世紀。

木結構的房屋，石砌的地板，厚重的木製傢。古樸典雅卻不失緻。我朝頭頂的床帳去，兩塊中間有孔的圓形碧玉靜靜地垂在上面，瑩潤無暇，紋飾簡潔，是玉璧啊……

語言不通，我無法從周圍的人上了解。

我每天只能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就像小寧每天裡嚷的米蟲……想起小寧，我不笑了，那麼吵那麼多話的人居然小寧。

第一次見到是進大學的頭一天，宿舍里，爸媽忙著給我布置，我在一旁坐著，時不時給他們打打下手。一個長捲髮的生進來了，看到爸媽，立刻滿臉地說叔叔阿姨好，然後對我說我是小寧，住在你對床，和你同個年級中文專業獅子座今年十八家住F市，你什麼名字？兩分鐘下來，底細統統流完畢，從此，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天我本來想上的，說這樣不好，你們一家人好不容易吃個飯我去湊什麼熱鬧，我想想也是，就算了，臨走時還神地對我說今晚回來有驚喜哦。不知道那個驚喜是什麼……

經常羨慕地對我說你爸媽對你真好，不催學業，零用錢管夠。我苦笑，別人的看起來總是比自己的好。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的狀況，爸媽算是碎了心。

爸媽……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該是離婚了吧……這麼多年，他們終於沒了顧忌。一個開公司，一個當醫生，都是沒有太多時間給別人的人。他們即使不告訴我，我也知道他們之間早已勢同水火，之所以忍到現在，都是因為我啊。

我一出生就被診斷出有先天的疾病，無法治癒，最保守的估計也活不過22歲。

爸媽從小就很疼我，即使節食也要給我用最好的。我的病不能激，不能做激烈運，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請了保姆，連洗碗也不讓我手。為了掙到足夠的錢，他們努力工作。慢慢地，兩人事業發展越來越好，我門的家也越來越大，而三個人在一起的機會卻越來越。我看著空曠的房子，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於是，我經常製造三個人團聚的機會。只要可能，爸媽對我的要求從不拒絕，他們耐心的陪我吃飯，向我的眼睛笑意盈盈，但我慢慢發現，這笑意在他們對視的瞬間迅速褪去。終於有一天，我去學校參加活，中途回家，在門外聽到客廳里的爭吵聲。

我惶恐萬分，一連好幾天都沒睡好。可爸媽卻仍然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仍然每天對我笑，親昵地喚我的名字，不時的送我禮，維持著表面的和睦，而我明白，他們怕我知道后刺激。

我們一家三口，各人都在被折磨。折磨我的是病痛，折磨他們的是對方。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了，這未嘗不好。

44章列出了生僻字讀音，大人們可以參照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