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和側臥在靠窗的圍子床上,只見如雪的皓腕上面搭著一方素的錦帕,尹卷柏正在給把脈。
一息之後,尹卷柏鬆了口氣:「縣主的已經大好了,日後只需好生將養,切忌多思多慮,平心靜氣,若是不舒服,便吃上一粒清心丹。」
「尹院正,縣主的心疾難道不能徹底治癒嗎?」宮嬤嬤憂心忡忡地說道。
「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只要縣主好生將養,便不會有大礙。」尹卷柏在太醫院幾十年,能夠做到院正的位置,不僅醫高明,最擅長的便是打太極。
宮嬤嬤心中一涼。尹卷柏的暗中之意,分明就是無法治縣主的心疾。
「嬤嬤,生死有命,不必為難尹院正了。」謝晏和輕咳了一聲,吩咐丫鬟送尹卷柏出去:「鴛鴦,送尹院正出府吧。」
「縣主,微臣告退。」尹卷柏跟隨鴛鴦出了蘅蕪院,走到垂花門,鴛鴦將手裏的錦匣奉上:「尹大人,這是縣主的一番心意,這幾日辛苦尹大人了。」
尹卷柏剛要推辭,但在看清錦匣里裝著的書籍后,眼睛一瞬間睜大,就連花白的鬍子都隨之了。
他一臉狂喜地驚呼道:「這可是藥王孫思邈親筆所著的《千金要方》?」
前朝戰頻發,羯族、北翟、黨項等部數次攻中原,鐵蹄過,橫遍野,民不聊生。
直到魏太祖揭竿而起,收復山河,又深草原,將這三部蠻夷全部滅族,中原大地這才重新煥發了生機。
但是很多家族和珍本卻都凋零在了戰火里。
藥王孫思邈的大部分著作也因此失傳,如今雍和縣主手裏卻能夠拿出一本完整的著作,這對學醫之人來說,無異於至寶。尹卷柏再是孤直、清高,又怎能不為之心。
鴛鴦因為尹卷柏的反應獃滯了片刻,隨之心一陣無語,忍不住提醒道:「尹大人,這只是手抄本。」
這尹卷柏是不是高興過頭了。即使孫思邈的孤本真在縣主手上,如此貴重之,縣主又怎麼會輕易送人!
「鴛鴦姑娘不要誤會,老夫自然知道這本《千金要方》乃是後人的手抄本,但這手抄本對老夫來說已經是價值連城了。多謝縣主賞賜,老夫便厚收下了。」
「尹大人客氣了。」鴛鴦欠一禮,微笑著說道,「琴曲酬知音,寶劍贈英雄。這本醫書也只有在尹大人手裏才能夠發揚大、造福世人。」
尹卷柏捋須淡笑:「能得縣主如此賞識,老夫絕不會讓藥王的著作在老夫的手裏面蒙塵。」
鴛鴦心中不無得意。縣主出手不凡,這件禮算是送到了尹卷柏的心坎上。
「奴婢就送尹大人到這裏了。」鴛鴦朝著尹卷柏福一禮。等到管事將尹卷柏送出正門,鴛鴦這才原路折了回去。
鴛鴦剛走過一道月門,正準備踏進院子,卻見守門的小丫鬟朝著自己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無聲說道:「陛下來了。」
鴛鴦腳步頓了頓,只好獃在院子外面。
屋裏,謝晏和正與宮嬤嬤說著話。
「嬤嬤從尹院正走後便悶悶不樂的,可是為我擔心?」
宮嬤嬤聞言背過去,飛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水漬,這才側微笑道:「尹院正說了,只要縣主好生將養便不會有大礙。奴婢是在想,您這幾日要不要去京郊的莊子散散心?」
謝晏和的桃花眼浮上一抹亮,但很快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再過幾日,禮部就要過府行納采之禮了。」
宮嬤嬤把這一節給忘了。
聞言,臉上不由出懊惱的神,十分自自責地說道:「看我,哪壺不開提哪壺。」
謝晏和輕輕扯了下角,只是這笑容卻極淺,像是水中月、鏡中花,一即散。
謝晏和幽幽地說道:「嬤嬤,我不想嫁人,我想回西北。」
眼眶一熱,輕的嗓音帶出了意,兩彎微蹙的黛眉更是籠著化不開的輕愁。
「只有在西北的那段日子,才是我最開心、最幸福的時。若是我哪一天就這麼去了,我希能夠葬在最好的回憶里。」
「縣主您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宮嬤嬤一顆心都要碎了,再也忍不住,臉上熱淚縱橫:「您這是在挖奴婢的心肝啊!縣主,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長命百歲……」謝晏和櫻微,反覆低喃著這四字,充滿悵然的目落向窗外。
花圃里栽種著一叢人蕉,此刻正當花期。玉立芳茵,倩影婆娑,絳吻霜紅勝火,翠袖弄風綠如藍。別樣的鮮妍和。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眶裏沁出,沾了黑如羽的長睫,彷彿不堪重負一般,輕輕一抖,順著白的雪腮滾落至珠,櫻微抿,卻是說不出的苦。
謝晏和的雙眸猶如含著一泓清泉,不知何時便會泉涌。
「嬤嬤,我就像是這叢人蕉,再是開的鮮艷又如何?若是日日用沸水去澆,不出幾日,便敗了……」
宮嬤嬤心口一窒,竟忘了呼吸。直到一張臉憋得通紅,才大大地了口氣,藏在袖裏的雙手微微哆嗦。
縣主……這是存了死志。若是一個人有了不想活的念頭,那這心病還會好嗎?!
「眠眠,你以人蕉自喻,那麼朕呢?朕對你來說,便是這沸水,是嗎?」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磁的嗓音,若是仔細聽
謝晏和睫羽一抖,瞬間淚如泉湧。
連忙仰起頭,將雙眸里的淚意回去,婉的嗓音甜糯不在,只有淡淡的清冷。
「啟稟陛下,臣絕無此意。」
聽著這無比生疏的敬語,魏昭心痛如絞。他咬住牙,下頜的一陣劇烈的抖。
魏昭頭髮堵,低沉的嗓音著無盡的悲涼和意。
「朕讓你傷心了,是嗎?」
謝晏和自嘲地一笑,恭順地說道:「臣不敢。」
不敢!不敢……
魏昭想,是他太過自負了。
如果自己肯對多一些耐心,再多一些縱容;朝堂上能夠一些考量和權衡,如今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絕。
魏昭著眼前這扇閉的房門,墨眸幽深,眼底是難以言說的孤寂和清冷。
他抬起手臂,卻又無力地放下,彷彿眼前的這道門是一道不可攀越的天塹。
男人威嚴、清亮的目像是落了一層灰,滿目消沉:「眠眠,朕怎麼做,你才能夠原諒朕?」
謝晏和目迷離,著彩漆金的屋頂,晶瑩的珠淚墜落如雨,如鯁在,咽不下,吐不出。
「臣不敢。」
的口彷彿了一塊巨石,令悶痛至極。
間一,咳嗽聲再也制不住,謝晏和連忙用帕子捂住,一甜意涌在舌尖,在雪白的帕子上留下幾點刺目的殷紅。
「縣主,您喝點水。」宮嬤嬤見咳嗽的急,連忙從壺裏倒了一盞溫水遞過去。
自從謝晏和大病了一場之後,慣常喝的幾種茶葉早就被宮嬤嬤暗中收起來了。
謝晏和擺了擺手,這幾日一直在吃素粥,食之無味,至於沒有什麼味道的溫水更不想喝。
宮嬤嬤雖然擔心,卻不敢逆了謝晏和的意,只好將茶杯收起來。
趁宮嬤嬤一個不留神,謝晏和將錦帕藏袖裏。只是臉上的氣卻無法掩飾。
宮嬤嬤著謝晏和面白如紙的模樣,一顆心宛如油煎。如果不是還存有一分理智在,早就拿著掃帚將屋子外邊的皇帝逐出府去了。
「眠眠,你好些了嗎?」謝晏和的咳嗽聲終於停了下來,魏昭繃了的心神這才稍稍鬆懈。
最初的靜過後,屋中變得一片寂靜。如果不是怕加重了謝晏和的病,魏昭心急如焚之下,早已破門而。
「眠眠,朕能不進去看你一眼?朕保證,只要看你一眼就好。」即使先帝在時,魏昭被打的最厲害的那幾年,他也沒有這樣卑微過。
可是眼下,屋子裏的小姑娘脆弱的像是一即碎的瓷。
魏昭真的怕了!那是來自於心底最深的恐懼,四肢八骸都在抖。彷彿逆流,心臟停跳,世間塵囂盡皆遠離,下一瞬便是魂飛魄散,即便活著也如同行走。
魏昭不敢再去賭,他放下自己的驕傲,拋棄了了為帝者的尊嚴,不顧面,沖著屋子裏的低低地哀求道。
謝晏和以手支頤,渙散的目不知落向了何。
因為抬臂的作,寬大的袖子落至的手肘,出瘦骨伶仃的手腕,白的明的下面,藏著青的管。
宮嬤嬤雙目一,頓時被眼前的景刺痛,連忙別過眼去。
縣主好不容易養回來的一點,不僅沒了,甚至還比從前更瘦了,質似柳,弱不勝。彷彿下一瞬,便會羽化而去。
「啟稟陛下。陛下龍貴重,乃是萬金之軀。臣抱恙在,不敢過了病氣給陛下,還陛下恕罪。」
謝晏和一字一頓地說道。
魏昭一聲苦笑,艱難地轉過,舉步維艱地離開了。
邁下最後一節臺階時,魏昭腳步踉蹌了一下,幸好被馮英及時扶住。
耳畔傳來魏昭離開的腳步聲,謝晏和譏誚地一笑,疲累的心神再也不堪重負,倦怠至極,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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